“隻怕是大人您最清楚吧!”江炎再笑,聲息輕揚而不刻意,卻是逼仄暗露。
那王大人回目顧他,這一次已沒了方才那般好似被無形威懾的錯覺:“老夫自然是清楚的!”抵著尾音回複,語氣貯著一團火。
江炎感知到身邊的帛清又欲開言,忙不動聲色的推了他一把將他按住,複對那咄咄之勢不減的王大人又一冷笑:“看來我們今兒個,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吧!”
江炎是在同這大臣磨嘴皮子。
因為眼前這事態本就不是件可以分清誰對誰錯的事兒,比得就是雙方之間到底哪一方最先妥協,而耐力的消耗自然少不得嘴皮的磕磨。
但殊不知道,帛清此時此刻卻已在做另一番打算了!他不是看不清楚時局事態,而正如江炎所深知的那樣,帛清太性情,也太容易氣血衝頭……此刻他正是因為太過於把這時局事態看得清楚,故才由著一股突忽而起的憤慨所滋生出了大無畏心念,他竟打算順水推舟承認這個局是自己做的!
他看得明白,知道眼下這一場較量關乎的是一場怎樣的較量,也知道父皇是在堅持什麼、這一班已現咄咄之勢的大臣們又是在堅持什麼。
儲位,說到了底為的無外乎就是這個!
隻因那獨一無二的金光閃閃的太子之位,便惹出了這般兜轉、這般繁複、是非曲折都變得口不對心的一通類似鬧劇的混亂事!
帛清是想要一爭太子之位,但他不想再這麼累下去了……
這些日子帛睿是怎麼過來的,帛清心裏清楚的很,全部都清楚。他了解朝堂之上就此衍生出的勢力分派,也明白原本和諧的前朝格局因了這“立儲”之事,而在一夜之間變得風波暗湧、再不和諧……眼下隻是一個開始,他當真不知道再這麼一路走下去,還會衍生出怎樣難纏難清的紛雜糾葛!太子一天不立,這樣的明暗算計就會一直繼續下去;哪怕太子一朝得立,這樣的明爭暗鬥、兄弟鬩牆也依舊不會停止。
這是一件連稍稍去想都覺累心累身的持久戰,這是一條既然選擇了就必須得一條路走到黑的非進則退的逆水行舟……這一瞬間,帛清忽然想要退出了。然而胸口卻又在同時忽地湧起一股不甘,但這股不甘到底還是被強烈的主觀意誌所按捺住,他不顧江炎的暗中警告,抬步錚地出列一步。
帛睿處在一個居高的位置,雖不能與朝堂之上那樣的格局相提並論,但還是足能看清楚下方動向。江炎方才對帛清的暗中示意、隱隱一推,帛睿都盡收眼底。而且江炎這麼做,也是甚得帛睿的心。他了解帛清,眼下最怕的也是這個兒子一時性子起來,再做了什麼孟浪之舉!
但看到帛清還是一步出列,帛睿兩眉不由暗暗聚攏,心下緊了一緊,邊忖想著帛清會有怎樣的舉動。
這一瞬,江炎也看到了帛清的出外一步,心下一急,頭腦登地被他做弄的隻剩下一大片的空白!再沒了同那大臣饒舌消磨下去的半點心力!急念在這一瞬於心底裏四起,他心道著王爺啊王爺,隻這現下之事難道還不夠我們作難的?你偏又在這個時候開什麼口、添什麼亂子?更是懊悔自己怎麼就還是沒能按捺住帛清,不叫他亂使性子再辦錯了事兒!
“父皇。”帛清心性正起的濃烈,絲毫沒管顧周遭這一幹人一個個的都是些什麼樣的反應,隻對帛睿作揖一拜,旋即頷首沉聲,“是不是兒臣做的,其實已經不重要了,不是麼?”於此抬首微笑,麵上神情很是糾葛、又帶著一種釋然般的篤定。
這神情讓帛睿不由揪心愈濃,一種隱隱的不祥感抽絲剝繭般侵襲了全身……
正暗自思量之幾多,又聽帛清不緩不急十分平靜的補充道:“父皇,您就當是兒臣做的便好了。”
帛睿頭腦一嗡,“啪”地一下拍案而起!
江炎在這同時亦一個晴天霹靂!
而帛清展顏,淺笑的薄唇一點點重歸於如常的平靜。
父皇的心思,他明白,他深諳,他知道父皇一心要立自己做太子,這陣子自是竟日連天連著早朝、帶著夜半批閱奏折時都在不停的跟那一幫反對他榮錦王、固守立“嫡”之道的臣子們死磕硬磨、糾纏不絕。
太累了,他不想讓父皇繼續再這麼累下去了,也不想讓大家都這麼累下去了,他自己也在這一刻突然厭倦這種生生不息、代代不覺的皇家爭鬥,倒不如借著此事徹底退出完事兒,也是稱了這一眾人的心、換得個前朝的太平與時日的靜好!
這個想法似乎有些負氣,誠然是負氣了。
帛睿一股怒氣直衝發冠,就連方才麵著這些往昔乖順、時今咄咄的臣子們時,他都沒有這般氣的發顫!而此刻他覺的自己整個人都在顫抖,又似乎是跟著心一起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