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這口吻就能聽出江炎是動了氣。也是,便連帛清自己都是恨自己的!
分明可以化小化無的等閑事情,卻因了這一時的意氣行事而給生生做弄到了這麼糾葛、這麼複雜的地步來!榮錦王在鳳儀宮前跪身請罪不成,反又觸怒龍顏被自己的父皇教訓,這事兒必定會在皇城與民間街坊傳的沸沸揚揚,那一個個心思不一的人指不定會怎般作想他呢!
這一茬事端真可謂是橫生事端,說白了也是他帛清自討苦吃沒事兒找事兒,怪不得江炎叱他一句“活該”!
但人在很多時候,行起事來往往都是不由自己控製的。帛清與那位澹台皇後之間的隔閡又不是一日兩日了,這一點誰都看得明明白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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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盞盞蒙了紅綾子的宮燈在這幽幽楚國皇宮裏次第亮起,是夜,楚皇帛睿一如平素一轍的端坐禦書房裏,正勤勤謹謹的批閱奏疏。
但心門裏總有一股氣韻隱隱流動,做弄的他一顆心時澀時揪的總也批閱不到心上!且這心念越來越重,到了後來帛睿忽起燥亂,抬手按了按太陽穴,強迫自己定神靜心,又自奉茶的宮人手中取過清茶呷了一口。
適才再度伏案處理政務,但胳膊肘才堪堪碰觸到幾案邊沿,先前那才淺淡少許的燥亂感便又一次勢如潮水襲擊猛烈,直直衝著天門而去!
帛睿心口一堵,再也不願壓製這悶鬱煩躁不堪的脾氣,憋足了勁兒猛地一拂袖掃亂了案頭的奏折。
“刷拉拉——”
一封封規整有序的奏章、案牘經了這猝不及防的勢頭,瞬間紛紛揚揚撒亂了一地去。
這一個發泄之後,帛睿才覺心口堵著的地方敞寬了些許,然而他更加不想繼續伏案處理政務,他儼然已經處理不到了心上去。
煩!莫名其妙的,不知道什麼由頭什麼道理的就算燥燥的煩!
又或者說他分明知道自己為何煩躁,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為什麼而掛心,但他不願去承認、也不願去碰觸那思緒……四皇子,四皇子,這個兒子當真是跟他帛睿有著宿世凝古不化的恩怨情仇!但有涉及到這個兒子,他這為君為父者就除了頭疼還是頭疼,當真是一丁點兒的辦法都沒有!
朗春本是個多風的季節,但今夜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穿堂風起的居然是那樣的吝嗇,一絲一縷都不肯多灌入這悶人的禦書房一點兒去!
帛睿頷首深深一歎,離了太陽穴的手指再一次抬起欲撫。
這時眼前兀地一亮,一點明媚鮮豔的水紅色猶如深夜昏惑燭影裏躍動而起的火苗,就這樣猝不及防闖入了帛睿昏沉的視野。
那是一雙添香的紅袖,隨姿態搖曳而袖口微滑,漸露出一段雪白泛微玉色的柔荑。
帛睿一詫,沒過心的下意識抬首順著一看,見是澹台皇後不知何時立在了自己近前,正持著盈盈眸光噙笑曼曼的溫和顧他。
按理兒後宮妃嬪未經傳召是不得擅入禦書房的,但皇後乃是正妻,偶有逾越也是出自一個為妻者在關心自己的丈夫,因了這一層關係,也就不能算是逾越了吧!況且依帛睿眼下這等心境,也委實沒有了發脾氣的那份心力。
“你怎麼來了。”在看清眼前人後,帛睿錯開目光又是一歎,宣泄般的,口吻不溫不火。
澹台氏將挑亮的宮燭往其旁稍側了側,盈盈啟口,是一貫的主母和煦:“臣妾知道皇上現下裏正煩著心,亦是不能釋然,便過來看看。”是真心話。畢竟她已是這楚國的皇後,地位又穩固,平素裏便也沒了什麼可求的了。自然一心一意係在了楚皇的身上,本著嫡妻的寬和之心,盼著皇上好、盼著父子和睦。總的歸結起來,這位澹台皇後委實算得上是一位極好的皇後,一國之母所該有的“母天下之儀”、“賢良淑德之恭順”,她都委實擔得起。
和煦的調子猶如春風灌濯入扶蘇的柳林,帛睿將身向金椅後靠去,微微定了定神,眼簾閉合,卻不言語了。
心知自己這話戳中了皇上的心坎兒,澹台皇後抿唇一柔然,複抬步逶迤的繞行到帛睿身側,抬手小心為他按摩上了雙肩:“陛下心裏有事兒,終歸是要放下了、把這個結打開了,才可得一個並不是自欺欺人的舒緩呐!”溫盈如故。委實夫妻間平等而處的開解之態,齊眉舉案莫過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