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微散文三題
散文隨筆
作者:鄧微
俏也不爭春
我是花癡,寫下過不少愛花惜花的文字,寫梅花卻是第一次。梅花是我的最愛,愛它清氣滿乾坤,愛它淨潔如玉人。自小讀《紅樓夢》,最先愛上的不是有詠絮之才的美麗黛玉,也不是憐香惜玉的多情公子寶玉,而是那株沾沐佛苔的“檻外梅”。它一直栽種在我精神的園地裏,曆久彌新:入世冷桃紅雪去,離塵香割紫雲來。紅豔冰清,超凡脫俗,格外清麗與冷傲。
於是愛讀梅花詩。“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北宋詩人林和靖的筆似畫筆,前句寥寥幾筆,虛實、組合、顧盼、呼應,一副獨占小園風情的梅花圖就突現讀者眼前,而且念念不忘:旁逸斜出,錯落有致;梅花倒映水中,兩相映襯,相得益彰。後句更是了得,竹底無人見,微雲淡月知。朦朧月下,幽然而過,花香滿衣。作者筆底流香,與那幅“馬蹄香”的古畫有異曲同工之妙。傳說古時候考畫生,題目是命題畫“春來馬蹄香”,人人畫了花紅柳綠的春天,也畫了各式各樣的馬蹄。考官均覺平庸,無甚創意。半天過去,終於看到一份吸引眼球的答卷。那是一幅國畫:鵝黃蔥綠的草原,春色點點,一行馬蹄痕由遠而近,隻隻美麗的蝴蝶貪婪吸嗅蹄痕,嗬,那是春的腳印,花香陣陣。詩人和畫家,都用了飽綻心香的筆,一字一句,一抹一描,盡是濕漉漉的欣喜與濃情。
於是愛訪梅花跡。小時候和姐姐一起做過梅花樹。先摘一枝渾身長著刺的“銼樹”,插在瓶子裏,最好是遒勁旁斜的那枝。然後,往搪瓷缸裏滴幾滴鮮紅的墨水,偷媽媽的幾個蠟燭頭洗淨放進去,一起煮了。把六跟筷子綁成梅花狀,小心往熔化的蠟燭裏一插,筷子要筆直下去,筆直提起來。稍稍冷一會,等筷尖的蠟燭硬得成型了,五指輕輕摘下,就成一朵鮮豔的梅花。乘它軟軟的,紮在銼刺上。冷得太硬了花瓣就會碎,太軟了花會被捏變形,這樣的技術活姐姐常常是不讓我動手的,她說我貓彈鬼跳,她得親自做,必須的。當時我不服,但長大後姐姐做了縫紉,我至今還是個愛在老公和兒子麵前搞點惡作劇的大頑童,似是明證。當時浪費蠟燭挨媽媽的罵是少不了的,但那一株株蠟燭梅花,開在我幼小的心裏,從未零落。自此風月視知音,不為繁花易素心。
長沙這樣的非主流城市,城市中的VIP,VIP中的戰鬥機。昨天5℃,今天20℃。寒風料峭中得見暖陽,感覺春真是近了。走過隆冬,梅溪湖邊那片紅梅該是含苞吐蕊了吧。惦記了一年,趕快乘風看梅去。
春風如棉,湖水如鏡。在細柔的陽光裏尋覓,繞了大半圈,終於在依山湖畔找到了一坡紅梅。低矮的樹,一看就是新栽種的,或許今年是梅開一度也未知。細密的花苞,胭脂點點,悄然而立。不斷有遊人經過,說你看各是桃花吧樹好小的。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話雖如此,這一株株走過冰雪的紅梅,還是被人混為桃花。我驚喜地拍照,湊近去看看聞聞,輕輕摸摸。長沙氣溫變化大,再這樣升溫幾天,試看千萬樹,東風吹成春。
正欣賞間,倪繼周老先生打電話跟我談傳記的事。倪老是名氣很大的書畫家,畫長城、畫偉人、畫奧運冠軍最是出名,但各類報刊文獻均少有他的報道。先生默默耕耘,一生翰墨丹青,書畫雙絕,德藝雙馨。他要我寫他的傳記,說隻是想為子孫留個紀念。這是莫大的榮耀,我當然滿口答應。倪老平易風趣,無半點名人架子,在和煦的春風裏,就著那株株紅梅,我們不覺聊了半個多小時。倪老聽說我在賞梅,笑嗬嗬地說,我也喜歡梅呀,我畫的少有的花草裏,梅數量是最多的。
是的是的,我看見過,有好幾幅梅花。《梅花香自苦寒來》,枝幹蒼勁,雖屈而堅。鐵骨冰心,持守堅韌。凍臉有痕皆是血,酸心無恨亦成灰;《獨領風騷》,鬥霜傲雪,不屈不撓,粉身碎骨,奉獻他人。萬物皆有盡,獨有一枝春。尤其是《俏也不爭春》,水墨淨澄,粗壯的主幹上旁出一枝纖細枝幹,雋秀挺拔,恰如一位堅強的麗人,冷豔淡泊,卻心柔如錦。枝頭有兩隻燕子,唧唧喳喳議論著什麼,是說春如是,花如豔麼?真真靈動機巧,意趣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