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漢驚醒,渾身冷汗,透過窗子,他看到一襲華白錦袍的背影。
對麵的人隱藏在樹影裏,隻看得到一把長刀,寒光涔涔。
不知怎地,張老漢莫名地明白,對麵執刀之人,是來接自己的。
而白衣玉冠的背影,正是化作人身的白狐。
“孩子,你走啊,快走啊!”張老漢衝著白狐喊。
若真論年歲,白狐豈會是孩子,而張老漢夜夜見到的都是那個少年,他與孫兒,在張老漢心裏,早就一樣了。
白狐忽然笑了,雖隻是淡淡地微揚嘴角,而眼眸裏的光,卻愈發明亮起來。
數百年來,踽踽獨行,誰喚過自己一聲“孩子”?
執刀者的聲音響如地鳴:“即便修德功高,妖也隻能是妖,區區狐魅,怎敢站在神明麵前!”
白狐道:“隻再許他一年。”
執刀者蹙眉,轉立刀鋒。
霎時間,一層黑金色從白狐的腳下升騰而起,白袍蒙起一層翳,狀若烏鴉的羽毛,成黑色火焰一般,嗶啵作響。白狐的眼睛,也在這一瞬間變得血紅。
黑發血目,這是白狐的禁術,卻也是最強大的妖術,神明也不得不退讓一步。
掀起的風浪,將張老漢向後猛然退去,瞬間,電閃雷鳴。
張老漢第一次睡到日上三竿。
院子裏一切如舊,隻是正中央,一隻白狐伏在地上,蜷縮著,眼睛緊閉著,毛發在風裏飄揚著,柔軟纖細。
“啊,孩子呦。”
不出幾日,張老漢的孫兒領功歸來,封爵位,賞千金,張家從此走向盛大,後成為武將世家。
張老漢享了一年福,爾後駕鶴西去。
在最後的那一年,張老漢編製了一隻竹籃,鋪上金菊綢緞製成的軟墊,讓白狐安睡,日夜不離左右,與他說話。在張老漢去世前,留下遺言:張氏子孫,承襲白狐庇佑,感恩戴德,此後須好生照看眠中貴人,不得絲毫怠慢。後成為家訓。
數百年後,子夜,白狐蘇醒,而外界物是人非,已然明白舊友早已逝去,他不由眸光閃動,落下一顆淚珠來,轉身離去,未曾回頭。
張家的孩子發現白狐消失了,籃子裏,隻有一顆異常明亮又沉重的寶珠。
張桐川是軍人,張家還是白狐庇佑下的張家。
“這是……真的?”張桐川的聲音微微發澀。
溫爾輕聲說:“故事,故事,是已經故去的事,真假早就不那麼重要。作為一個外人,我隻是想勸你,好好保存這顆珠子,哪怕你隻當這是個普通的珍珠。”
“隻因為一次相遇,就要搭進去數百年的時間,我不懂。”張桐川捏著眉心。
溫爾搖頭:“就是因為這一次相遇,從而變得獨一無二。白狐是寂寞的,他們的心性從來都是謹慎小心、遠離是非,大概故事裏的白狐,真的與眾不同吧。”
張桐川不再多問,隻從衣兜裏拿出一片手帕,將珠子放入其中,轉而離去。
“他信了?”我問。
“他原本不信,但是,”溫爾的目光幾分凝重,“我稍微用了點手段。我隻不想他辜負白狐對老人的情分。”
我有些擔憂:“可隻怕早晚……”
“那也是沒有辦法的,緣分這種東西,本來就是來去自由的。”溫爾笑。
“說起來,你說及雨法力最大,可他明明是孩童模樣啊。”我問。
“其實,及雨和我們不一樣。”溫爾嚴肅地說,“曾經,他真的是。”
我一愣,每天都與我說話,有時我還在他的小腦袋上揉一把……他,真的是神明?
“不過現在已經不是了。”溫爾道。
“什麼意思?”
溫爾思索片刻,道:“我沒有資格窺探神明的事情,所以這些都是聽悉公講的。”
而及雨這個名字,也是悉公贈與的。
及雨,曾經是一條河,雖然年輕,但也是真真正正的河神。
後來,上遊河川改道,及雨的河就慢慢斷流,乃至幹涸了。
而那天,正巧下起一場暴雨,及雨原本幹枯了的靈魂,在雨水滋潤下蘇醒,故他沒有隨著河水消失而死去。可河神沒有了河,便成了荒野孤魂。
再後來,就被路過的悉公搭救了,悉公邀請他一起走。
於是,及雨就來到了千緣閣。
“及雨”的寓意,原本就是及時搭救了他一命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