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2 / 3)

放下電話,她找來一張小紙條,寫了幾個字,她重新走回臥室,把紙條放在他隨眼可見的床頭櫃,再小心翼翼地為他掖好被子,便輕輕地走了出去。

外麵沒有下雨,天色卻還是陰沉沉的,是濃得化不開的暗沉。她拿著備用的雨傘,小心地鎖好大門,下樓。樓下郭老太太那裏靜悄悄的,大約也是出去了,小院裏一片寂寥,空氣中有花草混著泥土的清香。

千梔打開院門走了出去。

隱藏在街角陰影裏的一抹人影悄悄地跟了上去。

“叩叩叩……”刺耳的敲門聲驚醒了床上的邢拓,他睜開如灌了鉛般沉重的眼皮,撐著疲憊的身軀從床上坐了起來,腦袋還是昏昏沉沉的,太陽穴隱隱作痛,臥室裏空蕩蕩的。

邢拓叫道:“千梔?”

回應他的是持續不斷的敲門聲,一下一下,撞擊著他的耳膜。

他正要站起來,便看到了床頭櫃上的紙條:我去學校辦理離職,很快便會回來,你不要擔心,好好休息。千梔。

他把紙條緊握在手心,謔地立起來,一陣劇烈的暈眩感向他襲來,他摔摔頭,徑直向客廳的大門衝去……

他用力打開門:“千梔!”

映入眼簾的卻是他母親那張美麗依舊的臉。

……

……

“拓兒,跟我回去。”

“不!”邢拓幹脆利落地吐出一個字。

……

……

王鳳儀眼裏閃過一抹幽幽的寒光,下巴不易察覺地輕揚了下,她身後立刻竄出三名身穿黑衣的身影,向邢拓逼過來。

“你們想幹什麼?!”邢拓向旁邊一閃!

“大少爺,得罪了!”為首的黑衣男子緩緩說出一句話,一方帶著刺鼻香味的手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捂向邢拓的口鼻,邢拓來不及閃躲,手帕結結實實地捂上了他的臉,他眼前一黑,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了,霎時暈眩了過

去……

混亂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

“叮……”清脆的聲音在空無一人的屋子裏久久地回蕩。

—--

從學校裏出來,天空中飄起了雨,濃黑的天空穿透重重的雨廉,沉重地掩壓著整個世界,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夏千梔撐起傘,在細雨紛飛的大街上行走,想起邢拓沉睡的病容,便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從學校到家裏,不過十幾分鍾的路程,而此刻她卻覺得這條路是如此漫長,仿佛沒有盡頭。

冷清而狹小的街道行人匆匆,遠處偶爾傳來幾聲海浪翻滾的聲音。

一輛酒紅色的加長型名貴房車突兀地出現在殘舊的街頭,引得路人紛紛注目,那凝重的深紅色,在迷蒙的細雨裏,耀眼得讓人暈眩。夏千梔不自覺地立在原地,望著那輛轎車發怔,擦肩而過的刹那,黑暗的車窗斜斜地倒映著她的影子,車內,重重的身影與她重疊,她心底掠過莫名的不安,體內的某根神經驟然抽痛了下,心髒窒息般地緊縮起來。

車子在夏千梔身邊緩緩駛過,平穩地滑過狹窄的長街,消失在雨霧裏。

一抹黑影在她眼前一晃,她警覺地抬頭,清冷的街頭卻沒有任何異樣,她握著雨傘的手不覺緊了緊,壓下心底強烈的不安,快步向家裏走去……

夏千梔推開半掩的院門走進去,收起雨傘,正要上樓,便看到郭老太太從家裏出來,郭老太太看見她,似乎覺得很詫異,說道:“咦!千梔,原來你才回來啊?我剛才回來的時候看見院門大開著,我還以為你在家呢!”

院門大開?她記得她出去的時候有把院門鎖上的。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那酒紅色的名貴房車,手一抖,手中的雨傘差點滑落在地。

她怔了好一會兒,才道:“會不會……是楠楠回來過?”

“呃……也許。那丫頭總是粗心大意的……”郭老太太喃喃地道。

夏千梔沒有再說什麼,隻朝郭老太太點了點頭,便匆匆上樓。她的腳步聲在狹小的樓梯間裏回蕩,一顆心“突突”地狂跳起來,清晰地震蕩著她的耳膜,不過十幾級的台階,而她卻覺得像剛跑了百米那樣辛苦,背後的衫竟全濕了,不知道是汗還是雨?她扶著樓梯扶手,望著越來越接近的距離,身體卻乍然軟弱無力起來,舉步艱難。

終於還是跨過了最後一級台階,看著沒有關嚴的大門,她莫名地打了個寒顫。

她抬起顫抖的手推開半掩的大門,乍看下去似乎沒有任何異樣,她深深吸了口氣,試圖平複自己狂亂的心跳。

“邢拓……?”顫抖不自覺地溢出了嘴角。

回應她的是一室的死寂。一室的寒冷。一室的黑暗。

“啪”的一聲!

手裏的雨傘直直跌落在地上。

……

……

黑暗中有什麽亮光一閃!她木然地看過去……

她慢慢地蹲下身去,拾起那枚在黑暗中依然璀璨的鑽石耳釘,沒有了溫度的鑽石,竟是寒冷如冰。

細雨無聲,無窮無盡地下著……

她慢慢地站起來,走下樓,耳邊隱約傳來郭老太太說話的聲音,可是她聽不真切,茫然地穿過小院,走了出去……

為什麼……為什麼總是這樣?上天一次次地給她希望,卻又一次次地將她推到絕望的邊緣,而每一次,總是差了那麼一點點。給了她一點點溫暖的幻想以後,接著卻是無盡止的寒冷。當她以為自己已經捕捉到幸福的時候,而幸福,卻一次次地,離她遠去。

她靜靜地走在雨中,絲絲細雨,落在身上,雨水很涼,風很輕,緩緩地拂過臉頰,眼前是白茫茫的雨霧,她在茫茫的雨霧裏迷失了方向。

雨漸漸停了,濃黑的天空仿佛亮了一點,路上的行人多了起來,突然,她被人輕輕地撞了一下,立刻有人扶住她,問道:“小姐,你沒事吧?真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她茫然地搖搖頭,沒有說話。

那人看了她好一會兒,忽然道:“是你?!”

一把陌生的女聲飄入耳際,夏千梔下意識地抬眼望去。

“夏千梔,你還記得我嗎?”那女子又道。

“我……認識你嗎?”映入眼簾的是印象中完全陌生的麵孔。

“記得嗎?那一天,當全世界的人都欺負我,嘲笑我,羞辱我的時候,你卻對我說,要相信自己……”

夏千梔望著她,在腦海裏努力尋找記憶的影子,那些遙遠而模糊的記憶……

“你對我說:不要哭,你知道嗎?其實你一點也不醜,因為你有一顆最勇敢,最真摯的心,所以要相信自己……那件事以後,我便轉學了,但是,我一直沒有忘記你曾對我說過的話……”

……

“當年,就是因為你一句無心的話語,給了我勇氣,讓我對生活重新燃起了希望……而如今,我已經找到自己的幸福了。我一直在想,若是能再見到你,便要跟你說聲謝謝……”

……

要相信自己。

是她說的話嗎?

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時光流轉,明晃晃的陽光,濃烈得像潑了墨的綠葉,那無窮無盡的熱,帶著濃濃的夏日的味道,和陽光覆蓋在眼皮上灼熱的溫度,還有烈日下,那三個仿如王子般的美少年……

是的,她要相信自己,她不能軟弱,她要堅強,她現在已經不是自己一個人了,她低頭看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抬手輕輕撫摸著,她的身體裏還有她與邢拓的孩子,她不能被打倒。

楠楠說得對,自己想要的東西還是要靠自己去爭取的。

自己的幸福,是要靠自己去爭取的。

……

……

“小美,走了。”路的那邊一個年輕的男子叫道。

那個被喚做小美的女子對她笑了一笑,道:“我得走了,我的丈夫叫我了,我剛結婚,我們是來這裏度假的,可是這幾天的天卻一直下雨,不過我想,雨總是會有停的一天……再見。”小美說完,便對她揮揮手,跑開了。

夏千梔望著他們親昵的背影消失在大街的拐角處,耳邊還縈繞著小美說的話:雨總是會有停的一天。

是的,雨總是會有停的一天。

邢拓覺得身體裏的力氣仿佛全被抽盡了,四肢軟綿綿,像是躺在棉花上,全身虛飄飄的,無法彈動。

是恩氟烷。

邢拓知道,那方手帕含有濃度極高的恩氟烷,這是他昏迷過去以前唯一的意識。

那是一種吸入性麻醉藥,麻醉迅速,但是蘇醒得也快。隨著恩氟烷的麻醉效力在他體內漸漸減弱,他的神智也逐漸清明了一些,他沉重如山的眼皮動了動,試圖睜開幹澀的眼睛,他用盡了全身力氣,眼睛終於緩緩地睜開了,一抹熟識的身影在他眼前一晃而過……

“千梔……”一聲微弱的呻吟才溢出嘴角,立刻,便感覺到手臂被什麼紮了一下,一瞬間,強烈的暈眩感又襲向腦袋,眼睛不受控製地又緩緩合上,他覺得累,累極了,可是他不能就此睡去,千梔還在等著他,還有他們的孩子……

千梔……

體內的血液靜靜地流淌著……,

麻醉般,無能為力地,流淌著……

他終究沉沉地睡了過去……

夢中,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飄散著淡淡梔子花香的傍晚,以及,在那個月光清幽的深夜,她說,邢拓,我愛你。

夏千梔鎖好門,轉身的時候看見了陽台上那棵似乎在風霜雪雨中依然翠綠繁茂的梔子花,濃翠欲滴的綠葉環繞著幾個小小的花苞,她知道,梔子花從冬季便開始孕育的花苞,直到近夏至才會綻放,聽說含苞期愈長,清芬愈久遠。所以這看似不經意的綻放,其實也是經曆了長久的努力與堅持。隻是盛放到了極致的花朵,凋謝得也快,不過兩三天吧,便凋謝了,但是它的香味卻久久不散,縈繞在空氣中,仿佛永恒。

是的,永恒。

她轉身下樓,跟郭老太太道別,將房子的鑰匙交還給她,楠楠不在,還沒有放學回來。

小院裏的植物繁盛依舊,雨後的天空,湛藍如洗。

春天將盡,迎著明亮的陽光,她知道,炎熱的夏天即將到來,還有那些隱藏在燦爛的陽光下的狂風暴雨。

夏千梔提著簡單的行李,重新搭上了那班列車,汽笛鳴響,輪盤與鐵軌相互碰撞,沿著來時的路,飛馳而去。

陽光正烈,沒有風,寂寂的墓園裏,隱約有蟬的聲音在鳴叫。

夏千梔靜靜地佇立在墓碑前,凝視著鑲在墓碑上的照片,抬起手,輕輕拂去停留在照片上的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