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心魔先生心底早就不再拿那隻迷鼠當他的保護者了。說到底,它究竟能在哪些方麵對他起到保護作用呢?但是,要下定決心對付它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家神,這個詞從他母親嘴裏說出來的那一刻起就在他的腦袋裏生了根,現在他非常擔心誤把一種神當一種普通生物對待,換言之,就是在準備對付一隻普通老鼠的時候,無意間得罪一尊真正的神。毫無疑問,要對付一隻普通老鼠是很容易的。比方說,可供選擇的至少有毒鼠強之類的滅鼠藥,捕鼠夾之類的機械裝置,還有湖南唐氏粘膠廠出品的粘鼠板,等等。事實證明,這些對普通老鼠都是非常有效的。可是,假如它並不是一隻普通老鼠呢?迄今為止,心魔先生從未見過那隻迷鼠的模樣,除了那股猝然而至的又甜又腥的氣息之外,他甚至從未聽見過它的聲音。一隻普通老鼠的份量肯定是有限的,但是,隻要稍加留意,在更深人靜的時候,除了老鼠特有的那種吱吱吱的叫聲和特別響亮而難聽的磨牙聲之外,甚至可以聽到它細微的腳步聲。橐橐。橐橐。橐橐。對,就是這種聲音,像一個穿著大了一碼的皮鞋的老頭走在木板樓梯上一樣。可是,長期以來心魔先生已經熬過了無數不眠的夜晚,並無數次遭受那隻迷鼠的偷襲,卻不僅從未聽到過它所發出吱吱吱的叫聲和那種響亮而難聽的磨牙聲,而且從未搏捉到過它的腳步聲。因此,他不得不懷疑它根本就不是用腳走路的,甚至完全可能沒有通常所謂的份量。那麼,這除了說明它並非一隻普通家鼠之外,還能說明什麼呢?
然而,不是普通老鼠,就一定是神嗎?況且,神也分正神、邪神。假定它確實是神的話,那麼,它究竟是一尊正神還是一尊邪神呢?正神,應該是有著寬廣的胸懷,因而能夠容忍一切無禮甚至是敵意的冒犯的;而邪神呢?毋庸置疑,邪神的本質是眥睚必報的。因此,在徹底搞清它是正神還是邪神之前,你又怎麼敢隨隨便便地采用對付普通老鼠的那些最簡單而又最有效的方法呢?
唉!簡單有效通常總意味著不可補救的缺陷啊。心魔先生低垂下他高昂的頭顱,一邊歎息著一邊踱回臥室。他小心地把房門闔上,然後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神態,把整間臥室掃視了一番。高櫃,矮櫃,床頭櫃,書櫃,銅柱高低床,以及擺著電腦的書桌,當然,還有無數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所有這些雖然顯得有些淩亂,可無論怎麼看,整間臥室都像任何現代城裏人的臥室一樣拾掇得很整潔,幾乎沒有任何肮髒的死角。那麼,在到達這裏之後而又還沒找到適當的襲擊時機之前,它究竟棲身於何處呢?從速度方麵看,很難想象它是從地麵爬到床上,然後再展開攻擊的,那麼,它是否就藏身於那些高高矮矮的櫃桌的頂部呢?毋庸置疑,藏身於高處是有很多便利的。比方說,居高臨下,最適宜於觀測時機。比方說,順勢騰躍,可以節省更多體力。比方說,如箭彈出,令人猝不及防。比方說……可是,每次上床之前,心魔先生都用一根特製的長木條在床櫃桌椅的頂部和底部擊打橫掃過呀。難道說,它已經迅捷輕盈到如此地步,以至於可以輕易躲過他一次又一次地擊打清掃,而且還能讓他毫無覺察?唉!心魔先生照例從牆角抄起那根特製的長木條,一邊站在原地棱巡著眼前的一切,一邊信手舞動著手裏的長木條,像是在舞動一把寶劍一樣。長木條由於常年累月地被經常地使用著,表麵已經磨得油光鋥亮,而且長短和心魔先生的身量很相配,舞動起來很合手。可是,這樣做又有什麼用呢?然而,盡管明知毫無作用,心魔先生還是在一種難忍難熬的欲念的驅策下舞動著長木條,細心地在床櫃桌椅頂部和底部橫掃擊打起來。他的身量和他手中的長木條一樣細長,擊掃床櫃桌椅的頂部很便當的,可擊掃底部卻有點患難。不過,這種患難情緒卻完全無法動搖心魔先生驅除那隻迷鼠的意誌。在擊掃完每件家俱的頂部之後,他單膝跪到地板上,躬著身子把那根長木條完全伸進每件家俱的低矮的底部,一邊時快時慢地擊掃著,一邊屏息凝神地側耳諦聽著,絕不肯輕易放過一絲一毫可疑的響動。可是,高櫃,沒有;矮櫃,沒有;書櫃,還是沒有。那麼,是否存在這樣一種可能呢?在你開始擊掃下一件家具之前,它就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跳到另外一件家俱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