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遠侯也回過神來,擼起袖子就朝智源臉上隔空揮拳,“狗道士!老子讓你嚐嚐戲耍我們的厲害!”
智源無奈道,“此一時彼一時,天命亦非時時不變。”說罷,抬手,一臉浩然正氣地指天立誓,“本座以命為誓,今日所言句句屬實!”
以命為誓?
大家好不容易被楚雲衍拉回的神誌,瞬間又搖擺不定。
對於一個孤家寡人,還有什麼毒誓能毒過躲躲藏藏數年也要保住的性命?
莫非,皇上當真造了許多不為人知的滔天巨孽……
就在眾人驚疑萬分的抽氣聲中,智源朝著楚雲逸冷冷的扯了扯嘴角,伸手入懷扯出那根染血的金絲細線便朝脖頸勒,動作之快,力道之狠,比先前在暖閣高出不知多少倍。
顯然,這次是抱著必死的決心。
不過,他動作再快,也沒楚雲逸快。
隻見楚雲逸隨手一彈,智源手中的金絲線便已斷成兩截,遽然彈起的線端在智源下顎劃出兩道深長血痕,隨即,血痕崩裂,露出淺薄皮肉下觸目驚心的森森白骨!
“啊!”
劇痛使得智源下意識尖叫出聲,奮力拽下了緊緊嵌在下顎裏的金絲線,那血頓時如泉湧。
眾人瞠目結舌望著這一幕。
“你的命,不配起誓。”楚雲逸淡淡道。
“你——”智源臉白勝雪,臉上飛濺上的那片血珠便顯得愈發刺目,他憤恨的咬了咬牙,隻來得及說出一個字,便抽搐著下顎住了嘴,狼狽至極。
“好生看著,別讓他死了。”楚雲逸吩咐。
莫風應聲上前,把智源押到廳角,隨手從他衣袖扯下一截抓成團兒塞進他嘴裏,然後一腳踢去,他便直挺挺跪了下去。
許是疼得太厲害,智源隻惡狠狠的回頭瞪了莫風一眼,便耷拉著身體嗚嗚嗚的低吟著。
太上皇氣得滿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地怒視著楚雲逸,“寡人的話也不聽了?在你眼裏,這等罪大惡極之人,還不足死?”
楚雲逸抿著嘴看了太上皇一會,漠然開口,“父皇的話,兒臣自然該聽,卻不會盲從。您想智源立刻死,兒臣理解,但不苟同。”
太上皇怒極,正要發作,卻突然瞪直了眼,看上去驚駭無比,“你——也知道?”
楚雲逸沒應聲,但那淡薄至極的神情已給出了答案。
太上皇急促地喘息著,花白的眉毛顫抖了幾下,渙散的眼神盡量聚焦在楚雲逸眼上,嘶啞著嗓聲問,“雪山芒……是你?”
楚雲逸略一搖頭,不再去看太上皇明顯不信的神色,對眾臣道,“朕至今沒收到任何關於第十日到第二十六日慘亡案的消息,可見,那十七日並無慘亡,並且凶手實力平平,其財力或人手不足以讓他日日行凶。這點,從他銷聲匿跡這麼久,再次作案便是選擇大年三十的帝京城可知。昨日那場凶案已是他能運作的極限,於他而言,成敗在此一舉,所以不會有明日的二十八人遇害。綜合智源喬裝潛入行宮、前言不搭後語的言論、以及力薦多年不問政事的五王爺繼位,等一係列異常舉動,朕敢斷言,凶手就是智源。”
“這隻是你的推測。證據呢?”太上皇不依不饒。
明白了太上皇為何非要逼他下位,楚雲逸心中再無情緒,直直迎著太上皇充滿挑剔的眼,“證據,五日內,必公之於眾。”
“倘若五日也沒找到證據呢?”
楚雲逸抬手一指楚雲衍的方向,“如您所願。”
太上皇順著他指頭看過去,在楚雲衍文文秀秀的臉上停頓了下,一言不發地收回了視線。
楚雲逸這才對下麵看得一頭霧水的眾臣道,“方才智源所言,乃他天眼所見前世之事,朕絕不允許他以前塵往事霍亂大永江山。諸位愛卿先回吧。”
“前世?”小全子失聲怪叫。
眾人一臉見鬼的瞪著楚雲逸,雙腳就像地上生了根似的,哪能移動絲毫?
“少見多怪!”太上皇沉聲訓斥,“他能預見安永身上的圖騰,能見前世後世又有何怪!”
“……”眾人啞然,視線陸陸續續從楚雲逸身上轉向跪在牆角奄奄一息的智源。
楚雲逸起身,朝太上皇點了點頭往廳外走,莫風等人拖起智源隨他出了廳堂。
*
彼時。
於丹青來到小佛堂外,見丁蘭冰雕般迎風佇立在門邊,蹙了蹙眉,把手中捧著的暖爐塞進丁蘭懷裏,小聲道,“傻姑娘!怎不找間屋坐著!”
話落,就聽“吱嘎”一聲,房門被人從裏推開了。
隻見李太妃已換上一身暗紫常服,頭上環佩盡取,手握一串絳紅佛珠,素麵淺笑站在門口,對著於丹青略微點頭,“皇後尋我?”
那份超然,似與這間清幽佛堂已融為一體。
於丹青不禁多看了李太妃一眼,笑道,“打擾太妃了。”
“皇後言重。”李太妃側身讓開,把於丹青迎進屋裏。
佛堂內,陰寒刺骨,纖塵不染,一供桌,一佛像,一蒲團,一佛經,除此再無旁物。
於丹青回想起剛才的廳堂,再看看這人,看看這屋,怎麼都想象不出她在這裏私會智源的情形,索性說道,“凶手已抓住,就是昌盛朝國師智源。”
李太妃訝然,“昌盛國師?”
於丹青點頭,看著李太妃的眼一字一句道,“但他沒承認,還說他的目的是助五皇弟登基。”
“……什麼?”李太妃驚得聲音都變了,“韜兒何時與這樣的齷蹉之徒有了往來?”
於丹青皺眉,突然發現他們先前認定的事實或許是對眼前這人的褻瀆。
手臂突然傳來一陣劇痛!
於丹青垂眸看去,自己手臂正被一雙瘦骨嶙峋的蒼白小手死死扣住!
“太……”
剛一開口,就被李太妃驚慌失措的模樣驚住了,聽她失聲急問,“你們早就知道?太上皇也知道?所以他才突然厭棄我們母子仨?”話落,淚已傾閘。
不料她會如此失控,於丹青一時怔住。
“你說啊!”李太妃使勁搖晃了她一下,手中佛珠砰然落地,咕嚕嚕滾了一地……
李太妃仿佛沒聽到地上的動靜,悲痛欲絕地盯著於丹青,身子一點點矮了下去,直到整個人跌坐在冰涼的青磚地麵上,自言自語似的啞聲問,“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你們為什麼不阻止他?為什麼?”
於丹青連忙蹲下身子,把她半摟在懷裏,像撫慰無助孩童一般輕拍她的背,“太妃!你別急!先冷靜聽我說!”
李太妃這會哪冷靜得了,想到她那可憐的女兒,想到她母子三人這些年的分離與淒楚,哭得愈發不可自已,“都怪我!都怪我!沒有教育好你!對你關心少了!都是娘害了你們啊……”
“你住嘴!”不忍見她如此疼痛,於丹青喝止了她,目光炯炯盯住她,“楚雲韜與他沒有私交!”
李太妃愣住,“那他怎會幫韜兒?”
於丹青白目看她兩眼,猶豫再三,還是把心頭的疑問壓了回去,“皇上正在審。”
“不對。”李太妃並不好糊弄,“你分明知道什麼。”
“嗯。”於丹青點點頭,扶她起身,伸手替她整理好鬢角銀絲,又用手帕給她擦淨了臉,道,“我知道你這些年從未善待過自己,徐姑姑她們很擔心你,楚禕也不會放心。走吧,我送你回去。”
李太妃被於丹青半拖半扶的出了門,突然側首看著她,“你怎知他們沒有私交?”
呃……
於丹青被問住。
現在想來,她也好奇自己怎會一口篤定楚雲韜沒跟智源同流合汙?
或許,是直覺?是潛意識裏對楚雲韜兄妹的信任所致?
李太妃忽然涼涼一笑,拿下她的手,獨自走入了漫天風雪裏,“也罷!有皇上看著,也免於誤入歧途。皇後好意,我心領了,這便回去。天寒地凍,皇後請回!”
於丹青蹙眉望著那道瘦削背影,張了張嘴,想解釋,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
智源掀起這麼大的風浪替楚雲韜謀皇位,楚雲韜能否經得住誘惑,是否會在關鍵時刻犯錯還是兩說。
*
於丹青回到清音閣暖閣時,楚雲逸正懶洋洋地斜靠在榻上。
他的視線在於丹青微潤的發髻上頓了一下,坐起身子一拍大腿,“過來。”
“幹嘛?”於丹青走過去橫坐在他腿上。
楚雲逸這才發現她身上也很涼,劍眉不悅地皺了起來,把她整個兒擁進懷裏,“你去哪了?怎麼不坐轎?”
於丹青撇嘴,悶聲悶氣的道,“去見李太妃了。你猜怎麼著?楚雲韜根本就不是智源的娃!我都不知道還有誰能逼那臭道士認罪了!”
楚雲逸無言片刻,“來,跟為夫說說,你怎麼還認為智源是他爹?”
於丹青被問糊塗了,“……你不也這樣認為?”
“沒有。”
“那你之前——”
“悟修。”楚雲逸有些無奈。
他們之前是說過這事,但他認為以她的聰慧以及對智源的重視,應當會清楚二十多年前的智源國師實實在在是一位不近酒色的大師,並且他一直呆在昌盛皇宮,而李太妃也從沒離開過大永,楚雲韜怎麼可能是李太妃與智源之子?
“……悟修?”於丹青愣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你是說,他爹是悟修?”
楚雲逸點頭。
“真的?”於丹青還是感覺沒法接受。
“八九不離十。”
他說八九不離十,應該就是事實了。
於丹青翻了個白眼,“去他媽的得道高僧!一個個簡直禽獸不如!”
楚雲逸失笑,兩指捏住她唇瓣,“你直接問李太妃了?”
“我傻嗎?”於丹青白他一眼,抓下他的手,“對了,智源審得如何了?”
楚雲逸順勢把她冰涼的小手裹進自己手中,“有種人,不見棺材不掉淚。”
於丹青眼前一亮,“你給他找好棺材了?”
楚雲逸抬眉,幽深的眸子注視著她。
半晌後,於丹青努著嘴捧住了胳膊,“幹嘛這樣看我?”
好瘮人!
楚雲逸笑笑,“你相信我嗎?”
“當然。”於丹青想也沒想的就回答。
“任何事?”
“任何事!”於丹青狐疑瞅他,“怎麼了?”
楚雲逸含笑搖頭,溫柔地打散她的發髻,用棉巾給她擦拭濕發,一邊朝門外吩咐,“收拾一下,準備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