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逸心下微涼,麵上卻是平靜依舊,“國師天眼大開,何須多此一問。依你之見,如此情形,朕該傳位於他?憑國師的能耐,即便你已不在人世,難保這世間還有你的伏筆,屆時,大永豈非輕而易舉便起內亂?如此,昌盛是否有機可乘?你最初的鳳命之說,豈非有跡可循?”
智源越聽,眼底驚疑越重,卻見楚雲逸站起身,略微整理了下袍服往外走,冷淡的聲音自他背後傳出,“現在隨朕來,念在兩國往日邦交,你還能選擇第一條路。”
智源目不轉睛地盯著楚雲逸跨出門檻,用力閉緊了眼。
再次睜眼,雙眼已覆滿陰寒。他深吸一口氣,握緊拳頭大步出了門。
*
於丹青來到李太妃的住處,卻被李太妃的貼身姑姑之一楊姑姑告知,能得自由後李太妃便獨自去了小佛堂。
“李太妃倒真是個誠心的。”於丹青和善笑著,在廳堂坐了下來,對丁蘭道,“你去小佛堂外候著,別驚擾了李太妃,等李太妃禮完佛,請她回來陪本宮說會話。”
丁蘭領命離去。
於丹青打量了下淡雅如菊的廳堂,笑著點點頭,對正在桌邊忙活的楊姑姑道,“楊姑姑也算李太妃身邊的老人兒了,這大過年的,宮裏又發生了些事,怎麼不陪著太妃?”
一般情況,於丹青對任何人都是笑臉相迎,楊姑姑卻不敢大意,恭敬地福了福身,應道,“回娘娘的話,太妃喜靜,禮佛一向不讓奴婢等人跟著,何況今日——”突然住了嘴,朝於丹青尷尬一笑,奉好茶點,低頭退到了旁邊。
見狀,於丹青心念微動,撚起一塊精致的芙蓉糕,安靜吃著。
約莫半盞茶後,楊姑姑突然抬起頭,一臉糾結的偷瞄著於丹青。
皇上皇後跟五王爺和六公主是親近,但這幾年跟太妃好像挺疏遠,幾乎沒私下說過話……
察覺到她的視線,於丹青放下糕點,用手帕擦著手,一邊對她道,“姑姑有什麼話不妨直言。”
楊姑姑連忙點點頭,沉默了會,硬著頭皮道,“不瞞娘娘,以前太妃都讓我們在佛堂外等著,自打六公主走後……六公主和五王爺不在身邊後,娘娘便不再讓人跟著,人也越發少言,臉上幾乎不見笑容了,奴婢等人怎麼勸都沒用,隻能眼見著太妃日日淒苦。尤其是逢年過節,太妃經常在佛堂一待就是一日,回來時眼睛就跟水煮過似的。”
越說,眼眶越紅,她突地朝於丹青跪下,磕了個頭,哽咽道,“娘娘!您慣會勸解講理,又與六公主親近,您的話太妃應當能聽!奴婢鬥膽,求您勸勸太妃吧!除了您,這世上恐怕再也沒人能幫太妃了!奴婢求您了!”說完,便滿臉懇求淚眼婆娑的望著於丹青。
於丹青放下手帕,蛾眉輕蹙。
楊姑姑這話,她完全相信,也願意相勸。
隻是,李太妃執拗,從楚禕身上便可見一二。平日淡雅軟綿,看著沒有脾性,其實極有主見,決定了的事,很難再被別人說動。
李太妃應該也知道楚雲韜兄妹是被她牽連,自責又悲憤,在刻意懲罰自己。況且,以她今時今日跟李太妃的詭異立場,她去勸,有用?
想此,於丹青不禁揉了揉額角,示意旁邊阿梅扶起楊姑姑,“這事我既然知道了,自然是要盡力勸的,能否聽進隻能看造化。”頓了頓,又道,“我已許久沒與李太妃好好敘話,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勸慰,你常年在她身邊伺候著,對她甚為了解,這樣,你把李太妃這兩年的異常舉止都給我說說。”
楊姑姑如釋重負,對於丹青連番謝恩後,抬袖擦了擦眼淚,仔細回憶著道,“除了奴婢剛剛說的,太妃並無任何異常。哦,還有就是食量更小了,對太上皇也,也更——”
看著楊姑姑難以啟齒的模樣,於丹青了然問道,“更佛係?”
“佛係……”楊姑姑重複了一遍,憂心忡忡地點頭。
“除了這些,可還有其他異常?比如,悄悄見什麼人?”
楊姑姑細想一陣,搖頭,“沒有。在這裏肯定沒有,在小佛堂就不知道了。不過,應當也是沒有。”
小佛堂?
於丹青眸光一動。
如此說來,楚禕是在小佛堂見的李太妃了?
放眼整個行宮,女主子也就李太妃和劉太妃,劉太妃不好佛,與李太妃也不太對付,多半不會去小佛堂。那這偏僻的小佛堂,基本就是李太妃的私密空間,或許,去小佛堂能找到蛛絲馬跡——
心念急轉間,於丹青站了起來,“太妃好佛,怕是一時半會回不來,還是本宮過去吧。”
楊姑姑又驚又喜,連忙跪地叩謝,“多謝娘娘恩典!娘娘大恩大——”
於丹青臉上微赧,擺擺手,“前頭引路。”
楊姑姑感恩戴德的磕了個頭,領著於丹青一行往小佛堂走。
*
清音閣廳堂。
楚雲逸端坐主位,下首坐了太上皇,其餘大臣依製坐在廳堂兩側,眾人視線全都落在屋中央泰然而立的憔悴奴才身上。
在座之人都是久居高位,認真打量一個人時,目光裏的壓迫感可想而知。然而,那清瘦的奴才卻絲毫不受影響,依舊雲淡風輕的站著,嘴角甚至還隱隱噙著笑意。
楚雲逸一掃眾人神色,“看出他是何人了?”
眾臣一陣麵麵相覷之後,紀丞相朝楚雲逸一拱手,問出了大家都覺匪夷所思的答案,“回皇上,此人,可是昌盛朝智源國師?”
楚雲逸略一點頭,“也是這十日凶殺案的幕後主謀。”
此言一出,廳堂登時炸開了鍋,大家一股腦兒問出了見到此人後的所有疑惑!
“他就是凶手?”
“他怎麼在我大永?還一副行宮奴才的裝扮?”
“行宮戒備森嚴,你是如何進來的?你的同黨都還有誰?”
“你潛入我大永行宮有何意圖?”
“為何要殺我子百姓亂我民心?”
“昌盛皇帝指使你幹的?你們昌盛朝究竟有何陰謀?”
“你究竟殺了我大永多少人?”
“說!今日可還有無辜百姓慘遭毒手?”
“……”
一眼望去,除了楚雲逸、太上皇、還有智源神色淡然,其餘人皆是氣憤填膺,恨不得將智源生吞活剝的模樣。
質問聲漸歇,太上皇陰寒的目光在眾臣臉上來回逡巡,“皇上說他是凶手,你們便認定他是?可有證據?”用力一拍椅子扶手,沉聲喝問,“你們便是如此為官的?”
?
眾臣愣了愣,包括寧王在內,所有人都是一臉懵。
楚雲逸淡聲道,“父皇息怒,所謂官者,遵皇命乃第一位。至於證據,兒臣正在搜集,不日將會公之於眾。今日首要任務,是讓智源俯首認罪。”
太上皇冷哼一下,沒了話。
一直沉默的智源突然笑了笑,和煦開口,“諸位不必為本座的事爭辯不休,就諸位方才的疑問,本座這便作答。”
話音落地,廳堂內冷嗤聲此起彼伏,眾人看向他的眼神明顯寫滿不信。
安遠侯快人快語,“你要這麼痛快,何必躲躲藏藏?”
智源置之一笑,徑自說道,“首先,大永百姓慘死,本座深感同情,但本座不是凶手。其次,自昌盛內戰起,昌盛皇帝視我為敵,彼此再無往來。我來大永,是為完成天命。獨自潛入行宮,作此裝扮,是為行事方便。最後,今日有無百姓慘亡,我不知。不過按照前二十七日來看,今日恐有二十八人遇難。”
說完,單手立掌念了句經,含笑掃過神色怪異的眾人,“諸位對我的回答,可還滿意?”
滿意嗎?
自然是不滿意!
看似認真回答了所有問題,卻又感覺什麼都沒回答。
眾人來來回回交換著眼神,最終都把目光定格在了楚雲逸身上。
見狀,智源轉身麵朝楚雲逸,笑意更深。
楚雲逸看著智源近乎挑釁的勝利微笑,心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不等他細想,便見智源笑道,“既然大家都沒意見,本座便當諸位都滿意了。接下來,本座便說說我來大永的使命!”
“滿嘴胡言!”安遠侯怒斥,“嫌疑還沒洗脫,就開始在我大永朝堂大放厥詞!你一個挑起自己國家內戰的假道士,來我大永除了挑亂生事,還有什麼屁事!”
“嗯——”寧王等人紛紛點頭。
“聽他怎麼說!”太上皇語調一沉,不怒自威。
廳堂霎時陷入了沉寂。
智源頗有幾分意味兒的對著太上皇笑了笑,揚聲道,“本座來此,是受天命阻止當今陛下繼續在位,同時,也奉天命指五王爺楚雲韜繼承大統,以護百姓安平,以保大永太平!”
“五王爺?”
“怎麼會是五王爺?”
眾臣又開始議論紛紛。
眾所周知,六公主和親那年,五王爺便被皇上安排到了北境,此後,幾乎再無五王爺的音訊。
智源驀然抬高右臂,以一呼百應的姿態的製止了大家的言論,朗聲道,“此番駭人心神的死亡日,確非本座所為,隻可惜本座沒有證據能夠自證清白,也無力揭掉皇上執意硬扣的行凶罪名。幸而,本座得蒼天信任,大開天眼,並委以重任!今日,本座便讓諸位看看當今陛下的殺孽究竟有多深!相信諸位看過之後,定能明白大永子民為何會接二連三地替他遭了天譴!”
“還有這等事?”
眾人免不得又是一陣騷動。
混亂中,沒人注意到太上皇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
“來人!”殿內突然響起一記蒼老卻洪亮的聲音。
循聲看去,太上皇正手指智源,低低沉沉下令,“昌盛賊子潛入我大永行宮,妖言惑眾——”
“要殺要剮請隨意!”智源蔑然輕笑,“不過,請先聽本座說完!今上的罪孽你已盡數知悉,不願朝臣知道,不過是害怕楚氏失民心,害怕江山再次改姓為於!你以為,不讓他們知道,天譴就能終止?你錯呐!錯呐!本座明確告訴你,楚氏江山,非楚雲韜不可救!”環顧眾臣,擲地有聲的續道,“諸位可還記得今上登基那日天邊乍然劃過一道明黃亮光?”
眾臣已被智源的話震驚得心律失常,但對那日那道神奇至極的黃光卻是記憶猶新,故而,所有王公大臣全都呆愣愣的點了點頭。
智源接著道,“明黃,皇也!一閃即逝,不過一年也!那光,是上天對新君任期的昭告!之所以會有連續慘亡,正是新君逆天而行招致的天譴!”
大家聽得一愣一愣,看向楚雲逸的眼神不自覺地帶了異樣。
楚雲衍猛地一搖頭,皺眉道,“我記得,你曾說皇後是天定鳳女,得此女得天下!天下皆知,皇兄的皇位乃父皇主動禪位而得,皇兄在位期間功績卓著,皇後也是皇兄明謀正娶而得,且二人伉儷情深,無論怎麼說,皇兄都是當之無愧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