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附言,“正是。哪家府上沒有幾個不安生的丫頭呢。”
張氏苦笑,衝大家點點頭,“多謝諸位的理解和勸解。各位請回席間吧,該上戲曲了。我等府醫來看看朱夫人,完事便回去相陪。”
徐夫人笑道,“我們都是交好的姐妹,說這些作甚。”頓了頓,又道,“我瞧著你神色有些不佳,我們還是陪著你吧。”
張氏感激的對她笑笑,不再多言,默默的走到榻前陪著朱夫人,其他人也跟了過去。
七公主慵懶的靠坐在椅子上,半眯著眼欣賞這群惺惺作態的貴婦。
*
不到一刻鍾,於文正、禮部侍郎朱成等與二人交好的一眾男賓便隨著李府醫到了靜雅堂。
進入內室,看到眼前的一幕,諸位朝中大員也忍不住訝異的抬了抬眉——那婆子隻說朱夫人在靜雅堂暈倒,讓於相請府醫過來瞧瞧,他們當然知道此事定有內幕,隻是沒想到,此內幕與他們所想的內幕更加驚人。
朱大人麵色不虞,杵在原地,也不說過去看看自己夫人。
屋內眾人聽見腳步聲,不約而同看向於文正等人。
一見這陣勢,於文正便知今日這事,恐怕又是張氏設計於丹青。地上那狼狽萬分的女子,極有可能就是於丹青。
他下意識的看向張氏,眼中盡是嫌惡。
張氏連忙迎上前,自責道,“老爺,都怪妾身不好,沒能管教好下人,竟是出了這等心大的丫頭。”歉然的看了看其他人,“抱歉,讓諸位見笑了。”
於文正抿緊嘴,點了點頭,吩咐道,“李府醫,快去看看朱夫人。”
李府醫從人群最後頭走了出來,看了看窗邊榻上,忙躬身過去,給朱夫人手腕搭上小方巾,仔細把脈。少頃,站起身來,“回稟老爺,朱夫人並無大礙,隻是受了驚嚇這才暈厥。小的給她開服安神湯藥便是。”
於文正略一點頭。
朱大人明顯鬆了一口氣,抬腳來到榻前,“有勞李府醫。”
李府醫微微躬身,“朱大人客氣。”
於文正鷹眸暗沉,又道,“去看看表少爺。”
李府醫點頭,走到床邊,指尖微抖的搭上陳誌煥的手腕,細細號著。片刻後,回到於文正跟前回稟,“表少爺隻是一時飲酒過多,喝醉而已,並無其他。”
於文正點點頭,心神微鬆,幸虧沒被下什麼見不得人的藥。
暗暗瞪了張氏一眼,自家表侄室內是這般境況,她居然好意思讓這麼多夫人過來,還敢明目張膽的派人請府醫。
要早知這兒是這般境地,他絕對不會讓同僚一同前來,他的老臉,都在今日被丟盡了,而罪魁禍首就是張氏。
她跟於丹青在府裏願意怎樣折騰,他都能睜隻眼閉隻眼,但,這樣堂而皇之的呈現在眾人麵前,鬧出於府,卻是絕對不能容許。
於文正看向地上的女子,眉間皺了皺,她如今傷成這樣,莫說天皇貴子,就是一般男子也是不願娶她的;何況,她連張氏的陷阱都跳不出去,又如何能在皇宮立足,又如何能帶領於氏一族走向至高峰。
思及此,硬著頭皮開口,“此人是誰?”
張氏輕歎,“妾身還沒看,也不知是哪個心大的丫頭。”
於文正看向七公主手上的軟鞭,它正癱在地上,末梢凝著暗紅血塊,他眯了眯眼,對七公主冷笑,“有勞七公主了。不過,敝府丫頭,微臣自會懲治。”
七公主收斂了些許情緒,略帶尊敬的對他道,“於相府中之事原本不該本宮出手,奈何於夫人太過心善,下不了手,本宮這才不得已而為之。”
於文正臉色好看了點,吩咐道,“衛福,給我看看,是哪個心大的丫頭!”
張氏一驚,連忙搖頭,“老爺,這,這恐怕……”
“我於某一向行得正,坐得直,府中竟然出了這等事,決不輕饒!”於文正義正言辭的打斷了她的話。
這麼多人圍觀在此,顯然是在等他給個說法。若他今日不將此事清楚明白的處理了,明日他便是整個大永朝的笑話。於丹青已廢,他何必再拿自己和於府的名聲為她遮羞。
張氏哀歎一聲,斂眉退到一旁。
“是。”衛福壓製著心頭唏噓,麻利的走上前,輕撩那女子臉上的頭發,怎奈那血漿將頭發黏得甚緊,竟是無法撩起。
他轉身,去桌上倒了一杯清水,照著血跡淋了上去,這才將那頭發掀了起來。
露出那人臉時,衛福大驚,“喜娟?”
張氏聞言,身子一顫,忙上前幾步,仔細看了看,真是喜娟!
當即愣住,腦中突然好似驚雷四炸。
隨即,慌亂的搖頭,“不,怎麼會是喜娟?怎麼會是喜娟!不可能!不可能!”
七公主眼角一眯,她記得張氏身邊有個貼身丫頭叫做喜娟。看向張氏,“怎麼是喜娟?”
於文正閉了閉眼,看向張氏的眼神突然間就帶了些許憐憫。
周圍不知何時已經響起各種低語聲,好似蜜蜂振翅般嗡嗡直響,擾得張氏更加驚慌焦躁,一揮手,厲聲喝道,“閉嘴!”
話落,周遭登時安靜下來,張氏也被自己這聲驚醒過來,突地雙眼一閉,捏緊了手掌,忙低垂眉目走到於文正跟前,萬分自責的請罪,“老爺,沒想到竟是妾身身邊的丫頭!妾身管教丫頭不力,身邊居然養出這等心大的禍患來。妾身有罪,請老爺責罰!”
於文正掀了掀眼簾,對其他人一拱手,道,“諸位,還請先移步桂園,聽聽戲曲,於某處理了這丫頭便來陪著大家。”
七公主嗤笑一聲,把鞭子拋給丫頭,率先抬步離去。
眾人自是看出今日之事大有蹊蹺,不過,事實擺在眼前,的確就是一個丫頭爬上了表少爺的床,他們再沒了刺探的餘地。於是,各自寬慰了於文正和張氏幾句,便魚貫而出。
衛福走在最末,出門後,順手關上了房門。
喧囂驟離,房間登時陷入死寂。
張氏立馬跪了下來,“妾身管家丫頭不力,讓老爺在同僚麵前失了顏麵,請老爺責罰!”
於文正低頭看她,額角青筋直跳,沉聲怒喝,“地上的女子,原本該是青姐兒。我說得可對?!”
他剛剛經過大廳時,見到老大老三老四,當時便覺奇怪,她們怎會在陳誌煥的院子?
如今想來,當時的怪異感覺原來不止如此,應該還有為何獨獨缺了老二於丹青?隻是那時沒發現罷了。
張氏睫毛上掛著淚珠,惶恐的看著他,“青姐兒?您怎麼會想到青姐兒?您以為是妾身要害青姐兒嗎?老爺,您怎會這般看妾身?妾身是什麼樣的人,您還不清楚嗎?何況,煥兒是妾身的表侄,妾身怎麼會害自己的表侄?老爺明鑒啊!”
於文正突然感覺心累,無力的擺手,“你是怎樣的人我自然知道。今日之事,是你如實交代,還是等我查清?”
張氏眼底閃過一絲心虛,隨即又抬高了下巴,出口的話擲地有聲,“請老爺徹查此事,還妾身一個清白!”
於文正深深的看了她一會兒,冷笑道,“清白?哼!”
張氏直挺挺的跪著,定定的看著他,“老爺要如何冤枉妾身,妾身管不著。不過,凡事講求證據,否則,妾身死不瞑目。”
於文正手指點著張氏,點了點頭,“好,好,好一個證據!”
她是吃定他找不出證據了!
想來,今日之事她定是做了萬全的準備,他八成是查不出什麼來的。
冷哼道,“老夫現在沒空理你!”一甩袖子,轉身大步離去。
於文正一走,張氏便身體一軟,癱倒在地,怔怔半晌,突地緊緊揪著裙擺,雙目猩紅的看著喜娟,恨恨然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小賤人怎就那麼好運?賤人就是命硬!”
如今她和於文正的關係越發僵冷,而於丹青跟他的關係卻日益親近,她絕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於丹青受寵,看著她的華兒被那小賤人搶走一切風頭與幸福。
她一定要盡快毀了她!
反正於文正已經認定了是她動的手,隻是沒有證據,倒也不能動她絲毫。如此,下次她也不必想著如何將自己摘出來了,這般迂回的辦法,每次都讓小賤人僥幸逃脫。
不知想到了什麼,她忽然癲狂一般的仰著頭閉眼笑了起來,笑得眼淚四溢。
屋頂上,於丹青瞳孔猛地縮緊,麵色清寒的看著屋中那個癲狂的女人。
*
廳堂裏,於錦華神思憔悴的坐在椅子上,眼見眾人都已離去,於文正怒氣衝衝的經過她時還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獨獨張氏還沒出來。她突然心生不妙,打發了於素婉和於香媛,趕緊跑進內室。
隻見,張氏癱坐在地,滿麵淚痕,恍恍惚惚的瞪著前方。
她順著張氏的視線看過去,頓時大驚。
“喜娟?怎麼是喜娟?小賤人呢?小賤人呢?!”於錦華又氣又恨,一下蹲到張氏身邊,抓著她肩膀不停搖晃,尖聲質問。
張氏恍惚的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少女,伸出右手撫向她的臉頰,卻被於錦華一個轉頭給躲了開,她愣了愣,僵硬的收回手,拿下於錦華的手,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於錦華噌的躥起來衝到張氏跟前,眼底滿是失望,朝她怒吼,“你不是說萬無一失嗎?!這就是你說的萬無一失?我費盡心思激怒七公主,結果就是打死一個你的丫頭?你的丫頭怎麼會在這裏?你怎麼管教下人的?”
張氏本就煩躁,見狀,更是氣血上湧,一抬手,照著於錦華的右臉便是一巴掌。
掌聲清脆,刺耳撓心。
“啊!”於錦華哀嚎一聲,無意識的捂住了臉,短暫的懵傻之後,瞪大了眼,難以置信的望著她,歇斯底裏尖叫,“你不是我娘!不是!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張氏看著她白嫩的臉頰印著一個清晰的巴掌印,也才意識到自己真的打了她,眼眶一熱,忙心疼的摟過她緊緊抱著,迭聲說道,“華兒,娘不是故意的,華兒……”
於錦華猛地推開她,淚如雨下,慌亂的擺著頭,喃喃低語,“不,不,你不是我娘,不是我娘!我娘很能幹,我娘從不打我,我娘……”邊說邊捂著臉往外跑。
張氏用力一閉眼,也顧不得掏繡帕了,直接抬起雙手在臉上胡亂抹了兩把,便趕緊追了出去。
*
於丹青長出一口氣,雙臂撐著瓦麵起身。剛一動,便身體一歪,朝瓦上砸去。
旁邊一雙長臂及時伸了過來,握著她雙臂將她扶了起來。
“多謝。”於丹青眼尾掃過那片月牙色袖擺,冷硬開口。
楚雲逸麵若冰霜,“回院子?”
於丹青咬緊牙關點了點頭,想從他手裏抽出手臂,卻發現渾身僵硬,提不起力,也不知是趴久了肌肉麻木了,還是被張氏氣得,惡心得沒力。
她一直知道張氏恨她,想她死,甚至也知道今日張氏定會毀她名節。
她想的是,張氏最多就是給她下點藥,趁她與陳誌煥在一起時,找個借口,喊上一幫子人過來拿現行,然後她便被人唾棄。也許陳誌煥出於自責,且礙於她的身份,會向於文正求親。而於文正也會索性將她打發了事,她嫁去陳家終日受人白眼。
萬萬沒想到,張氏並非單純的想毀她名節,而是要利用七公主對陳誌煥的傾慕之情以及她本身的殘暴脾性,將她以丫頭之名,活活打死。就算僥幸沒被打死,就算屈辱的嫁給陳誌煥,可被打成那副模樣,想來也是生無可戀。要麼自己死,要麼生不如死。
楚雲逸低頭看她兩眼,“本王帶你走。”
於丹青道,“嗯。”
楚雲逸單手攬著她的腰,夾抱著她朝落月閣掠去。
手中腰肢纖細軟弱,仿佛隨時會從手裏滑落,他皺了皺眉,將它箍緊了些,下一瞬,又皺著眉頭放鬆,生怕自己捏碎了它。
如此反複幾次,直把自己折騰得心跳失常,耳尖紅亮。
垂目瞄她一眼,所幸,她神思不屬,並未注意他。
楚雲逸暗鬱,努力摒棄雜念,緊緊握著她纖腰不再折騰。
*
廳堂門後,唐若男和檀香聽見屋內徹底沒有聲響了,才躡手躡腳的跑出來,快速跑進內室去。
看著地上的女子,唐若男長呼一口氣,還好不是於丹青,轉而擰眉,那麼於丹青去哪了?
“誰?”突然床底有些動靜,唐若男短促的喝問道。
檀香秀眉一緊,一把將唐若男扯到身後護住,立馬抽出腿間匕首做好防禦,警戒的盯著床前。
兩個人從床底爬了出來,不是別人,正是白芷和碧珠。
檀香連忙收起匕首,怪異的看著她們。
唐若男愣愣的看了她們半晌,微瞪著她倆,“這地兒這麼血腥,突然從床底出來兩人……”
白芷和碧珠訕訕笑著,麵色怪異的站起來,跟唐若男見禮,“表小姐。”然後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你們怎的在此?”檀香問道。
白芷二人你看我我看你,碧珠紅著臉道,“今日一早,小姐便吩咐奴婢辰時末溜進這裏候著。”說完,臉色瞬間紅透,她一個雲英未嫁的少女,竟是在此聽了小半天的床角,這喜娟也是……著實放浪。
檀香同情的看著她倆,“原來小姐早做了安排!”
白芷點點頭,“小姐沒在這,那她人呢?”
唐若男想了想,道,“應該在落月閣。走,趕緊回去!興許表妹已經回去了。”
四人對視一眼,急奔落月閣而去。
*
張氏一路追著於錦華,總算在梅園將她攔住,張開雙臂擋在她麵前,“華兒——”
“你走!你不是我娘!”於錦華怒目相向,身子一側,往旁邊衝。
張氏緊緊抓住她手臂,於錦華奮力掙紮想甩開她,張氏死命抱住她,急聲道,“華兒,你聽娘說聽娘說啊,你,你現在不能出去!府裏人多眼雜,你不能這樣出去!二皇子,你表哥,你表哥還在府裏!他見了你這模樣會怎麼想?”
聽到二皇子三字,於錦華立馬安靜了下來,麵色灰敗的呆了呆,突然趴到張氏身上壓抑的痛哭起來。
張氏煩躁的拍著於錦華後背,恨聲道,“定是那陳壯出了紕漏!”
“我要殺了那不忠的狗奴才!”於錦華仰頭看著張氏,厲聲說道。
張氏手上一頓,隱隱失望,稍微推開於錦華,語重心長道,“華兒,你仔細想想,陳壯的家人都在我們手上,他如何能夠輕易倒戈?娘想的是,他定是擄了小賤人,結果中途被人劫了去,那人還將小賤人換成了喜娟。此刻,那陳壯應該已經被滅口,或者正被人捏在手上,準備用他來找出幕後之人。小賤人定是有人暗中相助。”
於錦華愣愣的想了想,突然驚恐的抓著張氏的手臂,“那娘,我們怎麼辦?會不會查到我們?”
張氏拍拍她的手,“放心,娘這便讓人放了陳壯家人。至於那陳壯,今日未時末還不能拿到解藥的話,必死無疑,他根本就沒有背叛的機會。”
未時末?
於錦華看了眼日頭,這會兒該是早已過了未時末,鬆了口氣,抽噎道,“娘,下次我們直接叫人砍下小賤人的頭好不好,女兒真的恨死她了!”
張氏微怔,忙安撫於錦華,發誓一般說道,“好,都聽華兒的。過幾日,娘便讓人將小賤人的頭給你取了來!”眼神微閃,突然嗬嗬笑了起來,“娘向你保證,這次,定會讓她死無全屍,再無翻盤機會!”
聞言,於錦華破涕為笑,隨後又不確定的問道,“真的嗎?”
張氏用力一點頭,笑得春風滿麵,“真的,比真金還真。”
於錦華探究的看她許久,最終點點頭,甜笑道,“嗯!娘說是真的,必然就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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