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掃過戰場,托黃鄴的福,李克用的萬餘騎兵直接住進了現成營帳。
暴雨如注,衝得帳外血水片刻就不知去向。數千具人馬屍身,恰如他們躺倒的那方泥土地,不過是任人落腳的踏處。
亂世中,此即宿命。
次日,李克用命軍士帶足糧草,又四麵縱火,點了黃鄴大營。這才全軍緩行而去。
“你作何想?”李克用頭也不回,問身旁的王賢。
王賢長出口氣,“賢,不負本分而已。”
“你倒頗有骨氣。”李克用一笑,“來日,或可為我家屏障一方。”
“有軍西來!”
“是何旗號?人馬幾多?”
“‘周’字將旗,人馬三千左右,似是我軍裝束!”
李克用笑道:“是陽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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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克用口中的陽五,便是他的愛將——騎督周德威。這周德威是朔州人,昔年李克用任雲州防邊督將時,便在帳下聽令。此子弓馬俱佳、驍勇異常。更難得的,是他智數過人,諳熟兵事。
乾符五年,李克用殺段文楚自立雲州防禦留後不久,吐渾人赫連鐸趁李國昌外出略地,引兵攻新城。而城中,隻有李克用、李克讓和李克寧兄弟三人,並三千兵馬。李克用無奈,雖命軍士廣布器具、加固防禦,卻打得是引軍出戰、與城闔亡的念頭。
那日,上了城牆,吐渾兵自北而來。一時塵土蔽天,鼓角撼地。
李克用慢吐口濁氣,“城中精騎可都備好?”
“大哥放心,全是一頂一的好兒郎。”李克讓頗顯悲壯。
李克用冷臉道:“待赫連鐸首攻退去,我等便縱兵猛擊。如若上天庇佑,驚了賊酋,或能退敵也未可知。”
李克用這番說辭,使李克寧死誌更堅,“隻隨大哥走這一遭了!”
“防禦且慢!”拉住李克用的正是周德威。
“怎麼,陽五,你怕死?”李克用冷冷睨著周德威。
周德威也不顧甲胄束縛,硬是半跪著死死拽住李克用,“陽五九歲便在防禦帳下效力,從不知死為何物。隻如今,防禦不能白白喪了性命啊。”
“你作何說?”
“防禦且看,敵兵軍陣煙塵泄而不聚,飄出二裏有餘。”
李克用不動聲色地拉起周德威,“何意?”
“步騎混雜,全無陣勢,內無器械,外無策應。”周德威篤定道:“其軍不過兩萬,憑一時驕氣方有此駭人氣象。如今節帥在蔚州,與此相去不遠。防禦隻需守定城池,援兵俄頃便至。此,必勝之道也。”
此戰,皆依了周德威預想:吐渾軍拿這座隻屯兵三千的小城毫無辦法。五日後,李國昌援軍飛馳而來,李家父子兩相夾擊,斬首萬餘。
戰後清點,來犯之敵竟真隻兩萬。
周德威快馬上前,向李克用輯首行禮,“節帥,陽五引兵前來。”
“我留你在太康襄助克修,怎地溜到了這裏?”周德威向來不苟言笑,偏李克用喜歡逗弄於他。
“潞帥慮及節帥清一色的馬軍,恐拔營不力。特命陽五領了三千弩手聽候調遣。”
李克用尷尬一笑,“你二人,真是不給我留麵子啊。”
兩軍合作一處,走得更是寫意。路上,周德威把太康那邊發生的事情一一報來。
李克用引軍西攻西華時,朱全忠會了許帥田從異,南下直奔陳州,把黃巢用來碾人“舂磨寨”逐個剪撲,還順道兜住了向東逃竄的黃鄴軍,斬首兩萬餘,黃鄴僅以身免,徹底解了陳州之圍。
“那趙犨把次子趙霖改名為趙岩,和汴帥結了兒女親家。還在陳州建了朱仆射生祠,朝夕拜謁。”
“哦?”李克用眯了眯眼,“霖,雨也,澤被一方;岩,石也,忠於一地。趙犨這是鐵了心和朱三走在一起了。”
周德威沒有接話,又道:“徐帥太康戰罷,便引軍東歸徐州了。”
李克用一臉不屑,“哼,東歸?時溥真真好計較。如今巢賊敗落,殘孽必往青、徐流竄。小子是去爭功了!”
李克寧摸摸下巴,“節帥,如此,咱倒是可以幫他一幫。”
“你且說來。”
“目下巢賊殘部退到了陳州以北的故陽裏,進入汴地。料想朱三此刻已經率軍返回大梁了。我等破了賊營,其眾必往中牟退去,走王滿渡過汴河。介時可約朱全忠合兵擊之,節帥於重圍中開個口子……”
李克用若有所悟,“朱三那一畝三分地,已經處處烽火。惱怒之下,他必然死力追擊。”
“節帥再把賊軍往曹州方向趕。汴、徐相鄰,為了這剿賊首功,朱三和時溥必起衝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