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師傅走的很慢、很慢,他的目光悠遠而空靈,並且,會時常停下來,欣賞著路邊的風景。
有一天清晨,我們經過一座紅色的大房子。大房子裏麵的人都沒有頭發。
師傅告訴我,那個紅色的大房子是一個廟,廟裏那些沒頭發的人,是和尚。
師傅走進廟裏,站在甬道上,望著廟裏的一間大屋子中,坐在高台上的那個看起來是木頭做成的人像,久久不語。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人像,是佛像。
那時,那些沒頭發的和尚,正在似念似唱地齊聲說著什麼,還有好聽的敲打鐵器和木器的聲音,很恬靜,很悠揚。
我隻聽清楚一段話: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做如是觀。
師傅就一直站在那裏,直到那些和尚停止了齊聲說話,才轉身走出廟門。
我跟在師傅的背後,一直在思索著那些和尚們說的話的意思。
什麼是一切有為法?為什麼如夢幻泡影?又為什麼會如露亦如電?應該作如是觀的是什麼意思?……
我很困惑。
在困惑中,我和師傅回到了山裏,回到了滿是杏林的山裏,回到了我們的家。
回到家後,師傅經常坐在院子裏,望著天邊的雲,神情中有著哀傷。
這一趟東海之行,從杏林的葉子落盡的時候我們離開,到杏林冒出新綠的時候我們回來,用了很長時間。我也長了很多見識。
很快,山上的杏花第十九次盛開了。
在杏花開的最燦爛,最美麗的一個黃昏,師傅帶著我來到那片我練刀和師傅殺人的杏林中。
師傅站在他最初殺的那四個人的墳前。
那四座墳已經低矮了許多,墳頭上已滿是荒草了。
師傅背對著我問:“你知道他們四個是誰嗎?”
我搖了搖頭。
師傅沒有回頭,淡淡的對我說:“他們四個人號稱江南四子,都是很有名氣的俠客。之所以到山裏來找我,是因為,我在江湖中是個從來都會不顧忌什麼是非正邪的人,更不會在意其他人怎麼看我。我殺過很多人,有該殺的,有不該殺的;但是,一旦惹到我,我就殺了他們!不管他們是什麼人。所以,我才被稱為妖刀。”頓了頓,師傅接著說:“你還記得師傅曾經有一年回來的時候,咳嗽了一個冬天嗎?”
我點了點頭。
“那年,我千裏追殺一個仇家,卻中了埋伏,苦戰之下,幾乎喪生。對方的人太多了,殺之不盡。好容易殺出條血路,逃了出來,卻被他們四個跟上了。而且,最後終於跟到這裏。可是,他們依然殺不了我,卻還是被我所殺。所以,想不被人殺,就隻能靠你手裏的刀。”
師傅邊說著,邊走向另一座墳,那個穿著月白色的衣衫的人的墳。
站在那個人的墳前,師傅沉默了許久,歎了口氣,對我說:“這個人,是名震天下的俠刀洪天放。但是,他,卻不是我殺的。”
我很吃驚。
這個俠刀洪天放如果不是師傅殺的,難道是他自殺不成。
“殺他的人,其實就是我在東海殺掉的那個月流武藏。”師傅說著,轉回身來,望著我,眼中滿是感傷,卻又帶著一絲傲然:“洪天放號稱中原第一名刀,沒想到卻敗於那個來自東瀛的武士,水月一刀流的門主,東瀛第一刀客月流武藏之手。”
說著,師傅長出了一口氣,轉身向杏林外走去。
我默默地跟在師傅的身後,回味著東海之戰,忽然就想起了歸途之中,路經思廟時,聽過的和尚們齊念的那四句話: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就在這一瞬間,我好象忽然明白了些什麼。
師傅默默地走在山路上。
山裏的夜風很清幽。
風中,帶著淡淡的杏花的幽香。
我好象沉浸在一個夢境中,迷茫而又清晰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