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清長平城裏有何變化,但辛權總察覺有些異樣。
到底是什麼呢?說不出來,大小姐暗自思忖,最後歸結為一定是楊子衝壞了她的心情。
笙歌酒館已經遷至長平城的城門口,可見店家的生計落魄。
而長平城裏有一個男子,每日倚門看遠山的斷橋邊的那片桃花,看盡花開與花落,卻也始終等不到那個如花般的姑娘,一個與君白頭偕老的姑娘。
大小姐自然不是那個要等的人,她隻是遠遠地從城門邊逶迤而來。
炎歌正在當街跑堂,手中抹布雖還在擦拭,而玉人卻在城門腳下和他相視一笑,炎歌仿佛能聽見她銀鈴般美妙的笑聲。
辛權坐在炎歌早已為她掃幹淨的椅子上,輕輕地將紫衫百褶裙擺往後撥過,淡然一笑道“炎二公子,久不相逢”。
炎歌也笑了,分不清笑裏的真意。他落魄多年,經營慘淡的小酒館亦是多年,城中人早已忘了他曾經顯赫的家世和地位,隻當他是市井小民,隻有辛權一句真摯的炎二公子令他勾起半生回憶。
他慘淡地笑道“是很久?我數了下,桃花一共開了三次,落了四次”
辛權啜了口杯盞中香醇的美酒,挑眉問道“四次?”
“你最後走的那次,正是一季的桃花落得最慘敗時”
辛權不覺有些心醉,不知是美酒所致,還是聽一個氣度翩翩的中年男子在晚風中吟唱似的說起她走的季節。
不過很可惜,辛權半生都在官場上傾軋,雖一時被炎歌的才情滿溢的詩歌情懷所感染,想到巍峨顫顫的大懿宮,便很快便清醒過來。
不過做獨醒人卻總是不快樂的,炎歌還在眺望著遠處和風中朵朵含苞待放的花蕾,辛權卻隻能自我派遣似的說道“桃花落,人麵依舊在,總好過桃盛開,人麵卻不知何處去。對麼?”
炎歌擺了擺手中的抹布,滑稽地甩了甩,似乎慶祝今年桃花開,人麵也依舊在,笑得更是一臉春風得意。
一個落魄半生卻依然能笑得淳樸真摯的炎歌真是不同尋常。
辛權看見他那雙曾經白皙握筆揮灑大文章的手,如今卻比人麵還更飽經滄桑,她放下酒杯,突然調侃似的問道“炎公子每日被桃花蔽目,難道沒有沾染桃花的習氣麼?譬如桃花運”
“當然有”炎歌信誓旦旦地說道,他指了指門前的花蕾,秘密似的說道“快來了”
“然後呢?”辛權見他眉飛色舞地調侃便笑道。
“桃花開了,又落了,她來了,便也走了”
大小姐的笑容先是凝注,便不由鬆動,仿佛那凋零的桃花。
辛權知道炎歌指的是那個至今未歸的妻子,難道眼前的花蕾依然還承載炎歌十年來的期望麼?
想到這,辛權大駭一驚,一個等了十年卻依舊枯等的人,難道這十年等的隻是一個人麼?是妻子?是一個如花般的姑娘?是……
後來,大小姐喝完第十杯酒便走了,她來時笑意盈盈猶如桃花盛開,她走時,步履淩亂,卻似醉後桃紅肆意零落的模樣。
辛權走得匆忙,她淡紫色帔帛卻遺留在笙歌酒館。
後來炎歌將那縷飄飄欲仙的長帛係在桃花樹下,和風迎起時,翩躚闕飛的帛巾猶如一段玉人的縹緲倩影,颯颯地響著,纏繞著,仿佛係著炎歌的前塵往事,每當大風突起時,故人與舊事便追隨著長帛叫囂得厲害。
可至今,炎歌的眼依舊沉默。
高府門前一對挽聯格外引人注目,上麵龍騰虎躍,遒勁雋永的書法竟然出自懿王的手筆,每個登門哀悼的賓客都忍不住站在挽聯旁欣賞一番,津津樂道的倒不是書法,而是高府蒙受王恩的尊榮,真是生者功勳顯赫,死去的亦是雖死猶榮。
焱司長的車馬停駐在高府前,他一望門前熙熙攘攘的豪闊景象,竟然和往日登臨炎府的人馬一般模樣,不禁皺眉恥於趨同,隻是禮節性淡然地勸慰道“高大人,節哀”
高子辰麵如死灰,哀痛欲絕,勉強打起些精神來回道“謝炎司長寬慰,請”
門口的那些王公貴族們早就留等在門口,競相簇擁炎司長的到來,對於他們而言,憑吊死者是門麵功夫,逢迎上級才是關鍵。
炎司長旁邊的六部官員一臉冷漠卻故作長籲短歎地哀道“高大人的貴公子前日圍場蹊蹺地慘死在神秘的精靈魔法師之手,真是英年早逝,社稷之失啊,沒想到,高大人的老父親一下子受不了痛失孫子的噩耗,撒手也去了”
“怎能不悲慟欲絕,高家唯一單傳的孫子,唉!”其他大人附議話題似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