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於輾轉來到那處偏僻荒落的廂房,她有些寒噤地踏著滿地堆積的枯草落葉,是多久沒有人打掃過了,庭院裏豔陽高照,而屋中卻死一般的冷清。
辛權附在門檻外的門邊,望見屋裏簡陋的陳設,乏味而又寒磣,辛權住在王宮裏十七年,卻也是第一次到下人的住所,這樣偌大的宮殿中,成群結隊的奴仆們卻隻有占據如此微小的空間,甚是令人心酸。
然而,更令她淒涼的是木床的草席上那具永遠沉寂的屍體。
“大小姐不要看了,她的死狀有些驚悚……”
大小姐的指甲深深地劃著門邊凋零蹭落的朱門,她看見死者身上那件鮮豔淡藍色襦群,襯得寬袖下那雙浮腫卻白得褪色的手肘,枕子上散亂打結的亂發又髒又無光澤,甚至還能聞到屍體開始腐爛的臭味。
往昔與王一同調情嬉笑少女,辛權記得那天她格外的明豔動人,而今朝隻有一方白布草草地掩著一個人一生的風流
“這是她的死前寫的東西”身後哭得慘兮兮的侍女將同伴的手絹呈給大小姐,而平日跟在大小姐身旁的侍女紛紛掩麵拭淚,兔死狐悲之情一時間感染了所有的奴仆,原本無人敢哀嚎的寂寂庭院,此時卻哭聲一片。
“不準哭”大小姐眼底那道紅眶出賣了她,卻依然厲聲斥道。侍女和奴仆們紛紛止住聲,原本還在埋怨主子冷清,卻轉念想主子也不想此事驚動天峔姥姥,一個個便胡亂地抹著眼淚。
寂寂庭院絕人聲,
深恐君前笑不成。
無人喚取天靈香,
毅然赴死歸冥鄉。
天靈穀?
這個侍女竟然是出自天靈穀的物種精靈!
大小姐暗自念完侍女最後寫在絹帛上的遺詩,倚在門外竟怔忪起來,庭院裏明動的金光在她白仙裙上流轉,萬籟俱寂,徒有一縷發鬢鬆落拂過她臉頰,無知無覺。
向來不為他人強出頭,也不敢有何異言的她,竟有一種冥冥的力量驅使她向著長生殿而去。
天峔姥姥再過二十天便迎來八十五歲的大壽,但她本人卻沒有別人高漲的熱情,和那些正絞盡腦汁采辦賀禮的人而言,此刻她卻對著銅鏡裏日益富態和斑斑細紋的容顏愁眉苦臉,她小心地細細撫摸著一頭烏黑發亮的長發,總算有些寬慰,原本她這樣的高齡早該滿頭銀絲了。
連向來滑頭伶俐的楊子衝也不敢多言一句,靜靜地侍立在左右。
而身後察覺上意的侍女們也都斂聲屏氣,不敢像平日裏阿諛奉承,百般討好,隻得小心翼翼地梳著頭發。
天峔姥姥甚至耳聰目明,一根細小的發絲斷裂的聲音,都不能逃過她的防備。
“拿出來”姥姥臉上略過一絲荒亂。
梳頭發的侍女驚駭萬分,隻得微微顫顫地從背後拿出那根藏起來的白發。
姥姥一邊疼惜地捧著那根白發,一邊毫不猶豫地下令道“把她給我拉下去”
侍女撲通一聲跪地,立馬扯開嗓子哀嚎起來,然而眼中卻無半滴淚水。
原來這些人不過是裝樣子罷了,討饒的活兒她們平日沒少幹,越謙卑越聲勢才越能喚起主人的憐憫之心。
守門外的那些奴仆卻遲遲沒有動手,他們想不過是例事,主人脾氣發完便得了。
“混賬,怎麼還不叫人給我拉下去”
奴仆們這才踉蹌地跑進來,齊人一起將侍女按在地上,犯錯的侍女這才醒悟,連聲哀哭求饒。
“姥姥,看在我伺候多年的份上,縱然無功也有苦功,您就饒我一次吧”
可天峔姥姥依舊端坐,隻是哀愁地祭奠著衰老的先兆,不為所動,連楊子衝臉色都煞白,呆若木雞似的站著。
磕頭跪拜在地的侍女流著絕望的淚水,悲愴淒厲的哭喊聲令侍立在旁的奴仆們顫抖不已,原本已經被帶出門外的侍女卻突然掙脫了跑了進來,她的臉上殘淚汙濁,挨過了方才悲痛的絕望,她把奴性拋出了九層雲霄外。
“你想以我的血去祭奠不祥的預兆,你做夢”
“你說什麼”姥姥有些驚懼她突而其來的淒厲的笑聲。
侍女被奴仆重新用麻繩背手綁住,卻一邊用蠱惑的聲音恐嚇道“你夜裏一定會被噩夢纏身詛咒,你篡奪王權,拒不還政,你苟合姘頭,有失婦德。”
雖然天峔姥姥養了許多姘頭的事天下皆知,但楊子衝還是羞憤交加,臉上一陣白一陣紅,像是病了似的。
這時,大殿上空突然縈繞著烏鴉刺耳的鳴叫聲,成群的烏鴉急急地從大殿金瓦上騰空飛走,侍女欣慰而又高興地大叫,她對著殿裏每一個人露出瘋狂的笑臉。
“天峔姥姥的報應來了,報應來了。”奴仆還來不及拖走犯錯的侍女,天峔姥姥已經伸手施法,宮裏的人皆都麵色慘白,他們第一次看見金係精靈施展魔法,可是除了看見姥姥集中著精神力,一雙手翻雲覆雨地變換著,卻看不見空氣中突然射出萬根箭狀的魔法齊齊地飛向還在瘋笑的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