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細微的差別誰也沒有就意到，眨眼間，黑篷的死亡之車到了兩個被捺住的女人麵前。
劊子手康巴一個箭步，竄下車來，觀眾的目光刷地全被他吸引過去。康巴身後緊隨三人，眾人連看都沒有去看。
康巴動作異常迅速，鬼頭刀豎起，嘩啦啦吃進一線流瀉的陽光，那陽光便在康巴的刀上畫個弧圈，向前砍去，兩樁鮮血瞬時奔突半空。
鮮血濺落，眾人眼珠子跟隨下坐。才見又出現兩人扶起兩人，鑽進車中，黃色沙灘上留下兩具身著黑衣的屍體。
黑篷馬車掉頭疾去。
執旗的才喊出聲來：＂不好了，殺錯人了，把衙役給殺了。＂
看熱鬧的人如墜霧中，連崔老爺也傻了眼。楊捕頭氣極敗壞道：＂有人劫法場。＂
崔老爺才明白事態，嘶啞喊道：＂快追。＂
楊捕頭率人追趕，黑篷車中連發幾箭，遏製了追擊的速度。
穿過沙穀，祝成龍、康巴、鴨子躍上藏在那裏的快馬，把車交給康三爺駕駛，掩護黑篷車逃離。
楊捕頭追至，祝成龍三人殺出。沙穀口頓時沙土飛揚，成了戰場。廝殺了半刻，崔老爺催促遲緩的步卒跟上來，情勢變得非常不利。不料，鴨子們的背後，又奔來一騎。祝成龍在喊：＂注意背後。＂
鴨子扭頭望去，崔小姐策馬來到眼前，怒罵了一句：＂負心的冤家，為何不叫上我。＂說著，衝向廝殺陣營，大罵大叫。
楊捕頭見崔小姐闖入陣中，不敢傷害了她。官兵進攻有了忌諱，攻勢頓弱，祝成龍喊一聲：＂撤。＂
鴨子伸手扯過崔小姐馬耳，四人返身追趕護衛黑篷馬車。
楊捕頭整頓隊伍，崔老爺趕到，怒問：＂怎麼不追？＂
楊捕頭氣頭上頂道：＂你那寶貝女兒搗亂，掩護劫匪撤退，誰敢碰她？＂
＂殺，給我殺了她。＂崔老爺下了死命令。
這時，祝成龍一夥隻剩小小的影子。
影子越來越小。
楊捕頭喝令：＂追。＂
楊捕頭在前，崔老爺在後，官兵緊追不舍。
86．
蘭花守著三匹戰馬，歇在客店，一連兩日得不到丈夫消息，寢食不安，便時刻準備，以防不測。
時近中午，蘭花正在喂馬，忽聽得人喊馬嘶，出門望去，遠處煙塵滾滾，廝殺聲陣陣。
蘭花料定他們撞上官兵軍隊。他們幾人，怎能擋住大軍？蘭花焦急頓足，情急生智，立刻返回馬廄，回憶起山林隊伍綁火馬攻擊敵人大隊的情景，把鴨子和她的兩匹坐騎披上被子，又去客店尋豆油、煤油澆上。店主跑來斥問。蘭花一腰刀，威脅說：＇**不想活了。＂
嚇得店主癱軟在地，眼睜睜看著蘭花糟踏他的財物。
祝成龍已被緊緊咬住，且戰且退。他雖心裏惦記蘭花，卻無暇進店接應。在店門口廝殺一陣，祝成龍盼望蘭花乘勢彙合，不想望了半天沒有動靜，隻好退卻。退至黑篷車邊，返身再戰。
煙塵滾滾而去，激戰過的囂煙在店門口沉落下來。蘭花冷靜地領著三匹馬，走出馬廄。
她點燃了兩匹馬披著的澆油被子，一躍跳上祝成龍的黑駿馬，舉刀從後向前殺去。
祝成龍、鴨子、康巴在前麵擺成陣勢，準備苦殺一番，讓黑篷車贏得更多時間，跑出更遠距離。
崔小姐緊傍鴨子馬頭，手中連件兵器也沒有。
鴨子吼道：＂你快撤。＂
崔小姐仗義道：＂他們不敢殺我。＂
＂你不知道你爹心狠手黑？＂
＂怎麼說他也是我爹，他能殺我？＂
追敵又至，來不及多說。兩隊交戰，祝成龍身經百戰，躍馬揮刀，專揀敵眾處殺去。康巴雖交戰功夫甚差，但一把鬼頭刀，刀無虛指，刀掠之處，心有人頭落地。隻是不善推擋保護，自己鋒刺敵，也身受了敵人的多處刺殺，多虧康巴行刀準確迅猛，一刀一刀的互砍，康巴占的便宜大，沒受致命之傷。
鴨子保護崔小姐，又要迎擊敵人，力有不逮。崔小姐不知死活，鴨子一受威脅，便橫馬向前。雖然崔老爺有令，官兵們曉得那家夥翻臉不認人，真殺了他女兒，誰知哪天會有好果子吃。故而，崔小姐單人匹馬，赤手空拳，確實抵擋了好一陣子。
混戰中，祝成龍右臂受傷，康巴已滿身鮮血淋漓，眼見抵擋不住，祝成龍正要發令撤退，卻見蜂擁而來的官兵紛紛潰向路邊。煙塵之中，兩團紅紅的火光，衝亂著官兵的後隊。
這是山林戰法，後麵襲擊的心是蘭花無疑。祝成龍欲殺過去接應蘭花，無奈被楊捕頭迎住。祝成龍右臂疼痛，每次兩刀相擊，震得臂膀欲裂，連試幾次，隻是殺不過去。
他瞥見鴨子處，倒很閑暇，官兵多不與他們那對男女糾纏，便吼道：＂鴨子，去後麵接應蘭花。＂
鴨子策馬深入，崔小姐緊緊跟隨。鴨子前進了幾十步，便被人擋住。崔小姐無人阻擋，直奔到蘭花黑駿馬旁。
蘭花正與崔老爺激戰。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蘭花恨不得一刀搠崔老爺一個血窟窿。終因女子力弱，況且報仇心切，開始幾個回合用力過猛，蘭花漸漸不支。
崔小姐看那女子勢頭不好，呼喊：＂快跑。＂
催馬上前，攔在二人中間，罵爹爹道：＂你戰人家一個女子算什麼本事，有本事去前麵殺。＂
崔老爺對這個女兒此時已無一點柔腸，惡喊一聲：＂隨你媽去吧，丟人現眼的貨。＂竟一刀搠進女兒胸膛。
女兒雙手握住爹爹的刀子，疼痛得雙手攢進了刀刃，胸口的血、手上的血一齊流出，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沒說出來，帶著崔老爺的刀子，一頭栽到了馬下。
蘭花乘機大喊一聲：＂狗官，看刀。＂
崔老爺頭一低，蘭花削去了他的官帽和半綹頭發。
崔老爺嚇得抱頭鼠竄，蘭花哪裏肯饒，追上去，一刀刺向後背，崔老爺便不知以何麵目去見女兒的陰魂了。
就在這時同時，蘭花感到腰間一涼，轉睛一看，一個惡狠狠的麵孔衝她獰笑。胸前又覺一熱，一股鮮血染了衣襟。
祝成龍呼喚著：＂蘭花，蘭花。＂
蘭花聽得那個聲音逐漸遠去，遠去，消逝在飄渺的天際。
她低低吐出一聲：＇成龍。＂用最後的意誌伏在馬背上，抱緊馬的脖子。
憤怒的黑駿馬一聲長嘶，向前狂奔。
康巴斜眼瞥見黑駿馬上伏著蘭花流血有屍體，撥馬迎去，一個非常拙劣的刀法從他後頸劈下。
這個刀法實在拙劣，是康巴迎敵的對手在康巴放棄和他的對壘之後，從後趕上，用盡全身力氣砍下的一刀。他這一刀，使這位劊子手喪失了劊子手應享的悠美刀法的榮譽。
黑駿馬衝向楊捕頭坐騎。楊捕頭坐騎驚起，把楊捕頭跌落馬下。撤回的鴨子毫不客氣，揮刀亂砍。楊捕頭被砍得稀爛，血肉模糊的屍體正好象征了他髒汙的一生。
87．
在卜瑞虎臣服了青柳的沙窩處，老軍師派來的好漢終於接應到了青柳。
官兵已經放棄追趕。
祝成龍流血過多，麵色蒼白。他被安置進黑篷馬車，和蘭花的屍體並躺在一起。他們像一對熟睡中情侶，誰也不忍驚動他們。
康巴戰死了。康巴戰得滿身是血，渾身是傷，幾次返回車旁，幾次返身殺去，沒人逼迫他，康巴自己馳騁戰場，與敵人作戰。他殺人一生，惟有這一次殺得遂心如意。他的戰鬥是為了保護他自幼青梅竹馬的愛人。
青柳策馬立於路旁，向後望去，康巴的屍體英雄一樣扔在了戰場上。
康三爺勸慰道：＂康巴這一輩子，唯有這回他最痛快了。＂
功著青柳，康三爺自己卻禁不住熱淚滾滾而下。
鴨子啼哭不已。崔小姐喪和身父親刀下，玉殞香消，鴨子無限傷感，崔小姐舍命相隨的真情深深感動了他。
這支隊伍緩緩進入了山林。康三爺見到久別的父親，跪在地上痛哭不已，報告康巴戰死的死訊。老軍師扶起，指給他看身後啞女人抱著孩子向這裏走來。
＂柳青。＂他叫到，撲奔過去。
青柳奇怪望一望，母親解釋道：＂康巴給孩子起名叫柳青。＂
青柳曉得可憐的康巴一直對她念念不忘。
蘭花葬在一泉湖邊。夏天的一泉湖，山清水美，蘭花安謐地躺地這片不受騷擾的淨地裏，把哀傷留給了孤獨的祝成龍。
閻王紅李命令安頓下康三爺、青柳母親，撫慰了鴨子，隻是不看青柳一眼。
青柳忐忑不安，上前問道：＂你生我的氣了？＂
閻王紅李雙眼噙滿淚水，默默走向一邊。
青柳緊緊跟上：＂你處罰我吧，我沒有聽你的話。＂
閻王紅李哽咽著說：＂沒想到我閻王紅李英雄一世，如今，如此氣短，你走幾日，我茶飯不思，軍情不理。青柳你不要再跑了，我此生此世已離不開你。＂
青柳緊緊抱住閻王紅李魁梧的身軀，動情地喊一聲：＂李哥。＂幸福的淚水順頰而下。康三爺懷中的柳青，突然揚起咯咯咯清脆笑聲，小手晃動著指向前方。
眾人的目光順著幼兒的手指望去，望見相擁相抱的那一對愛人。
人們含淚笑了。
生活多麼好，生命多麼好。柳青的咯咯笑聲，越發響亮，飄上一泉湖寧靜的湖麵，飄進鬱鬱蔥蔥的高山林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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