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爺氣翻了臉:"一個千人騎,萬人壓的**,別不抬舉,本官一翻臉,明天就讓你們母女人頭落地。"
"狗官,你敢動姑奶奶一根毫毛,不出半個月,我讓你碎屍萬斷。"
"了不得了。"崔老爺嘴唇哆嗦,牙齒亂磕,"明天,斬。"
說完,轉身離去。
清靜抱住女兒:"青柳啊,這不是在山林,是在大牢啊,好漢不吃眼前虧,拖宕幾日,或許能有人來救你,激怒了他,明天便斬,如何是好?"
"娘,"青柳從容道"我們受人欺負,從來不敢直著腰板說話,逆來順受,笑臉迎人,那滋味還沒嚐夠嗎?如今,我是閻王紅李的妻子,是英雄的女人,在一群好漢中當壓寨夫人,我若是為了苟且偷生,使出過去狐媚男人的手段哄住崔老爺,不僅我自己不情願,也丟了丈夫的臉,損了山寨英名。那樣活著,怎麼能對得起錚錚鐵骨的綠林好漢。就像卜瑞虎這樣寧死不屈的好漢。"
女兒提起卜瑞虎,母親簌簌淚下,那小夥子死的那樣悲慘,又那樣的壯烈。這黑暗的世道裏,有這樣一些好漢的脊梁扛起著人的信心和向往。可是,女兒,女兒這柔軟瘦削的背,也要加入這絕望般的抗爭嗎?
"娘,隻是救你不成,反而拖累你了。"
"娘是出家人,生死早置之度外,滾滾紅塵中,娘隻戀著我的女兒,和女兒同死,娘心無憾。"
84.
青柳拭去娘的眼淚:"娘,謝謝你理解女兒。山林本色,視死如歸,死到臨頭,不說軟話。但不到死時,不說死話,我們不能坐以待斃,還有幾個弟兄來此,我們設法和他們聯係上才好。"
這時,老牢頭提燈巡臨而過。大老婭認得,他與康巴的爺爺相契,年輕時也去嫖過她。
大老婭招喚他。他看了看說:"大老婭呀,你要吃的要喝的,我給你弄點。"
青柳道:"老爺爺,不要吃不在喝,我們明天就要被處斬了。我們死而無憾,隻是我們有一重要消息,欲告知康巴,老爺爺能不能把康巴召來一見。"
"這我可不敢。我可以給你們點吃的喝的。"
大老婭道:"不找來也罷,你幫我們把信捎到也行。"
"什麼大不了的事?"
青柳道:"康巴的啞女人和兒子丟了,我知道她們的下落。"
"真的,他爺爺老康跟我在一起時,最擔心斷後。這回丟了孩子,真要了康家爺倆的命。她們現在在哪裏。"
"她們現在山裏,被一老和尚收養。您猜那老和尚是誰?"
"是誰?"
"正是康巴的爺爺。"青柳道。
"哪有這般巧事,你們該不是哄我,讓我通風報信?"老牢頭將信將疑。
大老婭誠懇地說:"老牢頭,我們是要死的人了,哄你老爺子開的哪份心。現在,隻有你老爺子能傳到這個消息,你要肯積德,便告訴。不肯積德,便算了。我們死人不管活人事了。"
老牢頭歎道:"好吧,那也得等明早交班。"
說完,走了。回到睡覺的小屋,心裏裝著這事放不下。真是奇事,康巴的啞女人孩子走了,竟走到康巴爺爺那裏,冥冥之中,難道沒有神明的安排?漸漸地,老牢頭覺得自己也成為神明力量的一部分。他從臨死之人口中得此意外消息,分明是神意天遣,欲使康家團聚。倘若消息告知了楊捕頭那樣陰壞之人,將消息瞞起來,豈不苦死這父子倆人?
明日早晨,老牢頭以世界上最好的好人心腸,敲響了康巴家大門。
康巴把祝成龍和鴨子藏在原來啞女人住的屋內,門外有鎖,像是仍然無居住模樣。昨夜,鴨子與崔小姐敘點閑話,談點正事,兩度雲雨,回來已是後半夜。康巴父子和祝成龍望眼欲穿,以為他被逮了起來。好不容易盼他回來,來不及責備,忙問他崔小姐態度如何。
鴨子麵色的紅潤還未消退,道:"成了。"
老牢頭敲門時,四個人正安穩睡覺。隻等夜晚會合崔小姐,巧劫大獄。
老牢頭興衝衝帶來他們已經知道的喜訊,裏麵夾雜著一條今天青柳母女將被處斬的黑色消息。
康氏父子為崔老爺動手如此之快,心腸如此之狠,楞了,不知所措。
老牢頭以為他們信不實孩子被他太爺收養的消息,一再說:"看看,今天就要被斬頭的,還騙我這個老頭子開什麼心?"
康三爺先醒過腔來,忙再三致謝,送走了老牢頭。
父子打開下屋的門鎖,喚起沉睡在好夢中的祝成龍和鴨子,把這段變故講給他們。
誰也沒有話說,各思對策。
死,不能讓青柳死。幾個年輕人,都有敢替青柳一死的真心。
看來,隻有死命劫法場一條路。
半晌,康三爺清了清喉嚨,祝成龍和鴨子分明看到了老軍師的影子,不禁肅然起敬。
"康巴,"康三爺的語氣也如老軍師下令時一樣不容置疑,"你設法去弄四匹馬,要快,再有三個時辰,便是行刑之時。我們隻有兩個時辰空閑。丙個時辰務必回來。"
"一時哪裏湊得齊四匹?"
"湊不起也得湊,櫃子底下有銀子,全部拿了去買,不夠去借支偷去搶。"
"是,爹爹。"
"你二人,候在房中,幫我收拾一下這支箭弩,久已不用,弦鬆箭鏽,拾掇能用了。一會兒,黑篷馬車來等候,你倆萬萬不要出麵。"
"是。"
未待康巴搞馬回來,黑篷馬車已到。一名衙役一名馬夫,搖擺走進上房。
衙役與馬夫,年齡與康巴相仿,後進衙門的人,康三爺與他們不熟。
假若康巴在,他們同齡同事,恐怕難以忍心下手。康三爺暗暗想,如今他顧不了許多了。這世道,你殺我,我殺你,不得不殺。死者送了性命,生者留下痛苦。康三爺不忍麵對兩前來送命的年輕後生,手托鬼頭刀,麵向牆壁,背迎來人。
二人進屋,上前,掃屋內一眼,未見康巴,客氣問道:"康三爺,康巴呢,衙門今天又要殺人了。"
一聲殺人,啟動康三爺殺機。康三爺倏然轉身,二人隻覺眼前亮光一晃,未等明白過怎麼回事,兩縷冤魂已冉冉飄離了脖腔,向極樂世界去了。兩具屍體猶在站立,似乎在等待著康三爺告知他們康巴的去向。
鮮血噴盡,兩具屍體才明白,他們死了,現在已成屍體,應該倒下,撒手人寰。於是,咣咣倒地。
祝成龍、鴨子聞聲,不顧康三爺的囑咐搶上房來。
康三爺淚花閃閃:"把他們衣服換上吧。"
二人扒下衙役、馬夫衣服,奇怪那衣服上一點血漬未沾。不禁暗暗稱奇,欲發佩服老軍師的兒子康三爺,果然虎父無犬。康巴用兩匹馬的銀子買了三匹馬,信誓旦旦幾日便還,在牲口市上找了保人。
康巴為人誠實,從不幹欺詐之事,此時顧不得許多。那保人一片好心,將來難免被此係幹係,康巴硬著心腸牽馬回來,向爹回複:"隻有三匹。"
"三匹便三匹。"
接著,吩咐一番,看看時辰已到。命令:"各司其職,各行其命,不要命的掙得過命,惜命的保不住命,青柳全靠你們,行動。"
祝成龍扮了馬夫,駕車而行。車內,康巴抱著鬼頭刀,康三爺操持箭弩,鴨子有些心思卻溜到了崔小姐那裏。
85.
天氣格外晴朗,萬裏無雲,隻有幾縷雲絲,不知從哪裏飄來,又向哪飄去,像是離開娘出來嬉耍的孩子,在無垠的天空中自由自在徜徉,漫無管束,信馬遊韁。
大堂審下案來,裁定大老婭和青柳母女原操皮肉生涯,經縣府百般教化,改業自立。但二犯淫心未改,利用庵堂佛教聖地,繼續**舊業,玷汙佛門聖地,有傷古城風化。故大老爺判決,斬立決。大老爺親往法場臨斬。
崔小姐在後堂聽如此宣判,心涼如冰。記起鴨子說過,他潛伏在康巴家中。不顧一切,去院內牽過一匹馬來,向康巴家奔去。
如此花花風情案,激動全城人神經興奮,一時間傳遍全城,全城男婦老幼潮水般湧上通往沙砣子刑場的道路。
一些二流子地痞無賴****鐵鍬扁擔、暗藏火種,計謀觀了斬刑,再去縱人宣淫的尼姑庵燒砸個痛快。
惡行總是本著明目張膽理直氣壯的名義而行,獸心被美好的名義激動得蠢蠢欲動,破壞的欲望隨著人流的洶湧加膨漲。
少數知情者聲音微弱的同情話語,剛一出口便淹沒在唾沫星飛濺的噪雜人聲裏。
沙砣的幾個沙包,不到半個時辰便擠滿了黑壓壓的人群,遠處望去像一群蠕動的黑螞蟻。
青柳和大老婭被壓在車上,夾雜在人流之中緩緩行進。
大老婭表情麻木。青柳麵色凜然,她要留得身後英名,不給丈夫添上羞愧。
她要用視死如歸的風度證明青柳是女中豪傑,使她蒙辱含垢的前半生為這得以清刷。
崔老爺眼珠似乎要冒出血來,他轉愛為仇,要親自看見刀刃這個不屈的女子。以泄他熾熱的欲望不能得逞發泄的憤恨。
楊捕頭終於除掉青柳,既報前仇,又絕後患,心頭輕鬆,洋洋得意騎在馬上,踽踽而行。
押運犯人的車行在平展的中間空地,兩個衙役扯下青柳母女,安排她們排列一起,按跪在地。
執旗的站在兩衙役的身後,望望沙穀口拐角處黑篷馬車的影子,向親自臨斬的崔老爺揚藍旗示意一切妥當。
崔老爺微微頜首,楊捕頭舉手揮下,執旗衙役紅旗上下揮落三次,呼喚劊子手的馬車。
黑篷馬車箭一般射來,那禦手威風凜凜,隻清脆的一響,不似平時快鞭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