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天邊不時傳過幾聲悶響,遙遠而暗啞。雨不大,落在瓦當上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傳進室內悅耳動聽。但冬天的雨總是不那麼討人喜歡的,春夏才是下雨的好時節,冬天就應該下雪!
雷聲,更趨抑鬱,厚厚的烏雲遮蔽了日光,天一下子暗了下來。
胭脂山莊的東邊暖閣內,一位紫衫少年靜靜地斜倚在軟墊上,他以手支頤閉目養神,一頭烏發隨意的披散在身後。他的身形修長,相貌清俊端貴,看上去仿佛柔軟而高雅。他的鼻梁挺直,鼻尖又有些柔潤。他的肌膚雪白,溫潤細膩宛如玉石,可是又仿佛比玉石更加溫暖通透。
“嘩!”的一聲,閃電劃過天際,一扇側門突然打開,一股強風夾帶著潮濕和土腥氣卷進室內。
少年這才睜開雙眼,狹長的眸子好似包含了整個蒼穹,一雙眼珠子是純粹的黑,深邃得好似夜空,寂寥的、神秘的。那烏黑的瞳孔,隨意地,甚至是有些漠然地朝打開的門邊看去。
丫鬟們躡手躡腳地快步走進來,悄無聲息地點燃整排整排的燈盞,暖閣內霎時明亮許多。待做完這些,丫鬟們又輕輕合上門紛紛退了出去。
就仿佛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紫衫少年一直沒有說話,他靜靜坐在案邊出神,手中握著一根舊桃花木簪子,簪身上刻的是吉祥紋圖樣,木料也是一等一的好,隻是看起來……技藝十分粗劣。
“隻要過個幾十年,人自然會死,為什麼要現在殺她。”
“她該死。”
“殺了她,你的母親就會開心麼。”
“自然。”
“你要怎麼確認死人會開心。”
“……”
“複仇不是為了死者,而是被遺留下的人的自我滿足。”
記憶中女童說這話時一身月牙錦裳,她的臉色卻比她的衣裳還要蒼白,琉璃色的眼眸盡是木然,好像這世上發生任何事情都無法勾起她半分興趣。總是冷眼看著塵世間的浮生百態,在她的眼前上演著種種的鬧劇而獨處於人群外不為所動。
那個眼神,那個毫無感情的眼神…不符合她這個年紀,也不符合她這個身份的,明明是如履薄冰,心如死灰的眼神……
“公子。”不知何時,屋內的陰影裏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接著,一個人影自暗處而出,半跪在少年座下。
紫衫少年這才回過神來,接著不急不緩地把玩著手裏的桃花木簪子,開口道:“不妨說說在忘川的事。”
默然半晌,風擒方從齒縫中迸出四個字來:“是個高手!”
這四個字,他雖說的不情不願,但終於還是說了。頓了頓後,又補上一句:“我接不了七招。”
語聲不期然的帶了幾分頹廢之意。
雖已有了心理準備,然而聽了這話,紫衫少年的麵上卻仍是不由掠過一絲訝色:“從你口中聽得此語,倒真讓我有些不敢相信。”
他的嘴角微勾,似乎在打趣風擒,卻也看不出喜怒。
輕哼一聲之後,風擒麵皮卻是為之一緊,想了想才斟酌道:“此人武功極高,但他好像有要事在身,不欲與我多做糾纏,否則,我也沒這麼容易回來。”
聽到後半段,紫衫少年終於放下手裏的木簪,手指輕叩扶手道:“他是那個人麼。”
這一點,風擒倒是無需多加考慮,很快應聲答道:“依我看來,除了年紀有些對不上,其他倒是符合傳聞。”
“服用明日膏的人,容顏肌膚不老,他早在數十年前就得到此藥了,樣貌至多二十來歲。”
聽了紫衫少年的解釋後,風擒恍然大悟。自己好歹也算是個武林高手,在南菱渡麵前卻過不了十招,原來自己對上的竟然是個幾十歲的老頭子,少了大半甲子的功力當然要吃虧了。
“南菱渡成名極早,萬物真經在多年前已大成……知道他武功高強,卻沒想到高到如此地步。”
墨眉微抬,紫衫少年卻沒再往下說,好像突然對這個話題失去了興趣一般,隻低聲道:“都三年了……”
那張恬淡清靈的麵容忽而又浮現眼前,竟讓他不期然的一笑,隻是並未接著說下去。
風擒自是知道主子心裏又想到哪了,便出聲建議道:“公子,可要派人留意東邊的消息?”
“這事你就不必管了。”紫衫少年淡淡開口:“這次,我親自去一趟……”
不理會風擒的驚詫,紫衫少年複又闔上眼眸,似在自言自語,又似是一聲歎息。
“你可莫要就這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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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罕見地犯了難。
太後大壽在即,後宮裏千頭萬緒,來回事的宮女嬤嬤從宮門口排出去,能排出一個宮院還要有多。幾個尚宮前前後後忙得腳不沾地,德妃卻一應不理,在暖閣裏翻著請柬和提調尚宮發牢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