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4日上午，大霧
一、
我是被清晨裏激越的流水聲、嘈雜的洗漱聲、離去者竊竊的低語聲還有離去箱包下的小輪接力不斷地軋過水泥地麵的滾動聲彙集著給吵醒的。我掀開窗簾一角，才發現院子當中有一條長長的水池子，那旁邊已圍滿了洗漱的和準備洗漱的人們，昨晚入住時，那裏空無一人，以至我忽視了它的存在，這一早起來，我才發現這個小旅館裏居然有這麼壯觀的一條長水池子，而這個小小的旅社裏居然裝下了這麼些的人。
顯然，他們如我一樣想著去趕早班的長途汽車的，隻是他們比我有著更為精準的計劃，因而早早地就開始忙碌著告別，盡管那時天還是黑著的。在這些勤奮的人們的鼓舞下，我是不好意落後的，因而也早早地起了床，早早地拿著洗漱的杯子和毛巾到那長水池前報道。
那長長的水池子，讓我想起大學裏忙碌的清晨時光，那裏浮動著同樣熟悉的牙膏沫子的味道，浮動著同樣濕重的潮氣，慵懶的哈欠，還有從附近公共衛生間裏大搖大擺溜達出來的尿騷氣。
老板娘坐在小院出口旁的長木椅上，一邊翹著腳磕著瓜子，一邊無所事事地瞧著圍在長水池旁洗漱的人們，就象在欣賞她的戰利品。我見縫插針地洗漱完畢，邊用毛巾抹著臉，邊過去與她搭訕，問她是否知道錢塘大潮的時間。我覺得這個時間裏所有關於遊樂的問題，是要被勤勞的人們所鄙夷嘲笑的，因而我盡量輕聲低調、細聲慢語，以不引起人們的注意。但我盡量低調的問題瞬間被老板娘以響徹全院子的音量放大，然後以猝不及防的方式問向還黑著燈拉著簾的隔壁屋子裏的老李。
老李的睡夢估計是瞬間就被這麼高調的提問給碾碎了，不情願地含混作答。或隻能說是他在夢囈著夢碾碎前所聽到的問題，就他說出的字數來算那應算是很負責任的回答，但不幸的是，我除了聽出了他的不耐煩，剩下的一個字也沒聽懂。其實我是和老李一樣被忽來的變故嚇了一跳的，因而在認真聽完一個字也沒聽懂的回答後，我忙不迭地衝著那個未曾謀麵但費了半天口舌的老李點頭道謝，然後敗兵一樣倉惶離開，身後的老板娘估計早就忘記了她所轉述的問題，憤憤地嘟囔著，“懶成個死鬼樣子”。
坐著長途班車離開海寧車站時，天已大亮，那是個大晴天，陽光明媚得令人鼓舞，心情更是想要唱歌的好。但這樣的好天氣和好心情沒有超出海寧縣城的城區，班車將駛過海寧皮草城時，就聽座位前方的司機驚呼一聲“我草”，班車就一頭撞進如牆一樣濃霧裏，並從此駛向另一個世界，那是個不見天日的世界，那是個心懷沮喪的世界。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隻是昨天我是擺在台案上被供奉的那隻，今天我是扔到垃圾堆裏被遺棄的那隻。天地以此種方式完成了它的公平大業，用今日的落寞換昨日的歡愉，用明日的誌得意滿抵今日的心灰意冷，而當我眼望著窗外茫然枯寂的景致，漸漸拂去心中的所有希冀之後，也就隻剩下了一個這一清晨裏的終極問題，還在持續不斷地敲擊內心。
“今天的大潮，能趕上嗎？”
二、
到達鹽官時，那霧卻未因期待而略減，也未因氣餒而略重，乘客們無精打采地收拾行囊，無可奈何地依次下車。步履堅定者迅速消逝於他們的方向裏，他們多應是本鄉人，剩下幾條身影如瓶底沉落的渣滓，在霧中踟躕晃動，仿佛他們來到了南極、火星抑或是侏羅紀公園，他們是如我一樣的外鄉旅行者，有著如我一樣地新奇、迷茫，如我一樣的沮喪過後的無奈，或也如我一樣的有些新到一地的慌張。
兩個大學生模樣的女孩子，看到有穿製服的帥哥站在附近疏導乘客，就象看到了南極的企鵝或火星上的大神，迷妹一樣跑到帥哥身前乖巧地打聽觀潮聖地。她們顯然才是玩家，做過攻略因而懂得該去哪裏玩，該怎麼玩。這方麵顯然我是天真了，以為賣些力氣走到江邊，再找塊不硌屁股的石頭坐在上邊便萬事大吉。如今的鹽官鎮政府為方便遊人觀潮，已非常體貼地將所屬江段攔成了公園，就是那個觀潮勝地，在那裏是不允許有硌屁股和不硌屁股的石頭存在於地麵的，那裏有舒舒服服的觀潮看台，當然了，要享受這樣的關懷，是沒有理由不買門票的。
穿製服的大神一邊繼續威嚴地疏導稀落又遲緩的客流，一邊見縫插針地耐心向迷妹們講解途徑，當然他也知道那稀落又遲緩的客流也多半支楞著耳朵在聽，因而更加的擲地有聲。帥哥的善意，鼓舞了迷妹們的第二個問題“這麼大的霧，是不是大潮也沒的看的啦”？這個問題似乎難住了帥哥，因而顰眉略思，他因顰眉而更帥，因略思而揪住了所有踟躕者的腳步。問題本身沒有難度，通過問題展示風華才是難度所在，就象中學政治考試的最後一道10分大題，請你通過所學說明一下什麼什麼的意義所在，吧啦吧啦吧啦的。
帥哥的回答是才華橫溢的，盡管我們最終還是不知道能否看到錢江大潮，但從他滔滔的嘴中我們知道了一條來自交通部門內部的訊息，那就是本次大霧波及錢江沿岸各地，通往杭州的高速業已關閉，當然這個不是我們所關心的，但如果大霧持續的話，我們今天估計就都要留在鹽官了，這條來自內部爆炸性的警訊自然收獲了迷妹驚落的花榮。而後帥哥又壞笑著補充，“你放心，鹽官見不到的，不遠的老鹽倉、蕭山的美女壩、杭州的七堡、九溪也一樣見不到”。憑帥哥這麼任性的展示，我相信話題很快就會切入到各地觀潮機理的科學領域。不過想想錢江沿岸這日觀潮者們所要共同經曆的失望，我們之失望卻真就被稀釋了許多，在看了帥哥與迷妹傾情出演的這出輕喜劇，鹽官抑鬱的濃霧裏也不經意地滑落出幾聲沒心沒肺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