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洋務運動進行到一半時候的事,後來又過了十幾年,到了甲午戰爭爆發前,光緒也到了親政的年紀了,慈禧不得不停止了垂簾聽政。
綜合來看,慈禧對於光緒繼位的問題是有心理矛盾的。一方麵,慈禧本人貪戀權力,想要持續垂簾聽政下去。另一方麵,慈禧也知道按照法理交出權力是遲早的事,而且光緒親政時慈禧已經五十多歲了,按照古代的標準已經是一個老年人,她也不可能永遠霸著權力不放,她得考慮清廷未來的穩定。
其實,這兩個矛盾心理——貪戀權力和“對大清未來負責”——在慈禧的內心裏很可能是統一的:她認為自己之所以霸著權力不撒手,不是因為一己私欲,而是為了國家。朝政處處是危機,小皇帝年幼沒經驗,我要是撒手了國家該怎麼辦啊。
在這種矛盾心理下,一方麵,慈禧從光緒小時候開始,就對他非常用心地培養,既不斷向光緒強調二人之間的“母子”感情,也努力培養他的施政能力。另一方麵,在光緒執政後,慈禧仍舊以“訓政”的名義繼續控製政權,小事光緒可以說了算,但是朝政大事都要征求慈禧的意見。
也就是說,在清日戰爭即將開戰的時候,慈禧對光緒處於“試用期”階段。光緒處理日常政務,但是真正的大權還是掌握在慈禧的手裏。
在光緒周圍,還有一群押寶在皇帝身上的大臣,他們盼著光緒能早日親政,這群人也就能借此掌握大權。其中以光緒的老師翁同龢(hé)為代表,他們稱為“帝黨”。
在翁同龢等人的策劃下,光緒開始了修建頤和園的工程。
當年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後,北京周圍的皇家園林都殘破不堪不能居住,光緒、慈禧等人隻能住在紫禁城和一些規模較小的皇家園林裏(比如距離紫禁城非常近的“西苑”,大致相當於今天的北海公園和中南海)。後來,光緒看中了距離圓明園不遠,受劫掠較少的清漪園。他花了大筆銀子重修清漪園,打算給慈禧居住。這一方麵是為了向慈禧展示自己的孝道:您老人家為朝廷辛苦了這麼多年,也該找一個地方好好享受了。另一方麵,也是讓慈禧搬出紫禁城,住到北京城外,讓她離政治中心遠一點。光緒把清漪園改名為“頤和園”,“頤”是“頤養天年”的“頤”,意思就是您該退休啦,到那邊歇著去吧。
慈禧本人十分偏好享受,不管國家財政如何吃緊,她個人的物質享樂一定要保證。同時,慈禧也考慮到權力早晚也要放手,於是答應了這個安排。在這個背景下,修頤和園就不僅僅是慈禧的個人享受問題,而是關係到下一代領導班子能否順利交接的政治問題。
但是國家財政日益吃緊,在這個時候還要拿出大筆銀子修建園林,大臣們對此意見很大。當年火燒圓明園後,同治就想拿出一筆錢來重修圓明園,結果遭到朝中大臣的強烈反對,差一點搞到君臣反目,最終是兩宮皇太後出麵說這園子咱不修了,這事才算完。
因為顧忌大臣的反對,光緒和慈禧在為頤和園籌錢時就玩了個花招,說要在頤和園的昆明湖裏操練水師,要建立一個“昆明湖水師學堂”。然而昆明湖不通外河,水麵風平浪靜,根本不適合操練水師,這其實是為籌款找的借口。為了配合這名目,李鴻章還調來了北洋水師的官兵和小型蒸汽船,在昆明湖裏大張旗鼓地操演了一番。
就在這個“修建水師學堂”的名義下,光緒和慈禧向各個政府部門、各省督撫伸手索要“海軍軍費”,又以“海防”名義向社會募捐,這些錢被用來修園子或者挪作他用。
這就是說,修頤和園雖然不應該,但它占用的不是北洋水師的專款,就算不修頤和園,這筆錢也不一定會花在北洋水師的身上。
當然,當時全國上下各處都需要銀子,無數的平民正在饑饉中哀號,在這種情況下還要窮奢極欲地修園子,這是十足的禍國殃民之舉。但也要明白,北洋水師缺錢的根本原因,是洋務運動的失敗;是生產力低下、貪腐嚴重導致的全麵經濟落後。退一步說,就算修頤和園的錢款全都投到了北洋水師裏,也隻能解一時之急。然而海軍需要的是長期大筆的資金投入,偶爾的撥款還是解決不了問題。
相比之下,日本的海軍歸日本天皇、內閣和軍部大本營管理,是屬於國家的正規軍隊,國家撥款不遺餘力。為了加快建設海軍,日本天皇帶頭從自己的內庫裏撥錢,大臣、議員從薪水中捐錢,連普通百姓都動員起來踴躍募捐。日本海軍的軍艦更新速度很快,在甲午戰爭中起到關鍵最用的日本主力艦“吉野號”,就是在日方在開戰之前及時購買的。
四
因為知道自己軍備不行,所以在同日本衝突爆發的時候,李鴻章力主議和,避免開戰。
但是清流派不幹了。
我們今天在講述清末屈辱史的時候,常常用“主戰派”和“主和派”區分忠奸。認為主戰派就是抵禦外辱的民族英雄,主和派就是卑躬屈膝的賣國賊。其實當年的情況也是一樣,凡是高喊堅決抵抗的,就贏得朝野的一片歡呼,而小心翼翼提出和談的,一律被罵成奸妄小人。可正像茅海建先生在論述第一次鴉片戰爭時所說:當時所有主張和談的清朝官員其實一開始都主張打仗。而那些到了前線的官員,後來都成了主和派。換句話說,躲在後方唱高調既痛快又安全,可要到了一線真正幹實事、真正去解決問題,才會發現這高調並不好唱。
以翁同龢為首的清流派就是這樣。這些清流派不用處理一線事務,在他們的心裏,日本還是當年那個蕞爾小國。他們不相信洋務運動搞了這麼多年,花了這麼多錢,怎麼能越混越回去,連弱國日本都打不過呢?
其中更有些人從道德和哲學的高度論證大清必勝的道理,他們義正詞嚴道:“彼逆我順,彼曲我直,彼吞噬小邦,以殘暴逞,我救屬國,由仁義行”,我們是以正義伐無道,日本則是“欲奮螳臂以抗王師”,那我們怎麼可能打敗呢?麵對如此雄辯,我們也隻能回答“大哥你說的很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了。
但是站在清流派的角度想,他們擠兌李鴻章也是有道理的:國家投資北洋水師這麼多年,錢讓你花了這麼多,等臨到敵人欺負到家門口了,你突然說打不了,那國家養你是幹什麼吃的?李鴻章是不是想出讓國家利益來保存私人軍隊呢?
有的學者認為,翁同龢主戰還有政治上的考慮:甲午戰爭爆發時,光緒剛親政不久,慈禧並未完全放權,遇到大事光緒還要向慈禧請示。翁同龢等“帝黨”對此不滿,他們認為如果對日戰爭勝利,正好算是光緒親政後一大政績,可以穩固帝權。就算萬一打敗了,負責任的是李鴻章,他可以借機打擊政敵,也算不錯的結果。
總之隨著清日衝突不斷加劇,除李鴻章等少數人外,朝野上下都支持開戰。最終慈禧和光緒拍板決定開打,隨後日軍先在海上挑起戰事,清方正式對日宣戰,中日甲午戰爭打響了。
近年來,有很多人批評當年的清流派開戰誤國。但其實當時的局勢對於清廷來說,無論是戰是和,都是一個死局。
為什麼這麼說呢?
首先,清方就算想不打恐怕也做不到。李鴻章之所以主張和談,除了打不過外,還因為他錯誤判斷了國際形勢,以為西方列強貪圖在朝鮮的利益,一定會從中調停。日本忌憚西方力量,不敢真正開戰。然而後來的事實表明,日本鐵了心要打,李鴻章的判斷是錯誤的。如果清方非要和談,唯一的辦法是讓出朝鮮半島。這個結果要比甲午戰爭後清方的損失小得多,但以當時的輿論環境,一仗不打就退讓成這樣,別說李鴻章了,朝廷也沒法對全國交待。
退一步說,即便有機會和談也隻能躲過一時。因為占領朝鮮,既而圖謀我國台灣島、遼東半島、山東半島,不斷擴大在亞洲的利益,這是日本的長期國策,日本和中國之間早晚是要打仗的。以日本維新的國力,時間多拖一日日本就更強一分。此時開打清方的水軍實力還比日方要高一點點,還有贏的希望。假如再拖上三年,等到日軍訂製的最新型“富士級”軍艦造好,清方就一點勝算都沒有了。
總而言之,這仗是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