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咖啡館已然深夜,老爺子睡在咖啡館休息室,其實就是一間未裝修的操作間裏麵鋪了一張簡易的床,有蠶絲被褥。我那準備結婚的葡萄酒見了底,據說1982年是20世紀最好的年份之一,所以拉菲城堡的這酒味道複雜濃鬱,帶有黑醋栗、紫羅蘭、雪鬆和玫瑰的香氣,入口醇厚,酸度怡人。
孟瑤的父親是一名很成功的地產商人,藏酒較多,我們認識三周年的時候,孟瑤把酒拿出來說慶祝一下,我到底是小家子氣,隻聞其名,已經心馳神往,怎麼舍得如牛飲水?說是拿來準備結婚,其實多數時刻還是放在咖啡貨櫃的頂端顯擺,孟瑤笑著說我過不得好日子。
時隔幾年,我一直沒碰過,別說喝了,有時候看到,心裏總是苦唧唧的難受,沒想到老爺子下手倒是快,看瓶底剩餘不多,我拎起了瓶子咂了一口,遞給瘦丁,說:你給我喝完,倒點水回去還是放回原處。抬頭望望那個放瓶子如今空出來的托架,心裏有那麼一陣惆悵。
回過神來,我心裏放不下夜路上遇到的詭異事件,拿起手機,呆了半天,發了條信息問那姑娘叫宛靈的是否已經入睡,本就做好準備對方不回信息的,因為有種強烈的感覺宛靈已經遭了毒手,路上遇到的那位僅是以魂化型,並非活人,可兩分鍾不到,對方回了信息,問:林總,是否車子有什麼問題?
拿著手機在手裏顛來倒去,卻不知道該如何回複,既然宛靈能夠及時應對,說明她起碼還活著,那既然她活著,路上遇到的那位又是什麼東西?如果是幻覺,我手上的桃心耳釘又是從哪裏來的?我總覺得這事並非看上去那麼簡單,我預感宛靈身上發生過了一些不可思議的事。
瘦丁喝完那剩餘的酒,說:老板,這酒也一般,回頭我們去吃燒烤,喝點向家壩。我沒接話茬,卻沒再糾纏於宛靈的事,問他:老爺子有沒有說誰放他出來的,過來都說了些什麼?我沒預料,瘦丁就告訴了一些事,放飛了我的思想,我也想不到的事。
父親患的是阿爾茨海默病,俗稱老年癡呆,這是我們的家族病,奇怪的是,每年相對應的歲數就會出現記憶衰退,之所以說是相對應的歲數,是每隔一代,我們家族的男丁發病就會早十年,比如我太爺爺患病是六十歲,那麼我爺爺患病就是五十歲。
我太爺爺的爹他七十歲開始間歇失憶,沒撐三年就過世了,彌留之際說讓太爺爺謹言慎行,多為善事,或可遠離荼毒。關於荼毒為何,當時語焉不詳,太爺爺子女有三個,但成年的隻有我爺爺,而爺爺有子女四個,成年的也隻有父親,父親隻我一個。
父親二十歲一的時候,是有一對龍鳳雙胞胎,姐早我三分鍾,在我們五歲的時候,她不知道怎麼深更半夜跑了出去,一家人沒有一個注意到,一直就沒找回,我母親一直哭,哭瘋了過去,在精神病院住了幾年就鬱鬱而終。老爺子似乎很平靜,一直埋頭做事,鮮有話語,直至我母親過世,眼淚都沒落。
他四十歲生日那天,我十歲,沒媽的孩子早當家,積攢的壓歲錢給他買了個四寸的蛋糕,點燃蠟燭那會,他忽然流下了眼淚,父子連心,我知道他這些年心裏一直壓抑,因為有此懂事的孩子,喜極而泣。我也難過,哽咽道:爸,以後每年我都給你過生日。他抹著眼淚,說:好,好,隻要我們都在,就好。
那晚上月色很好,我關了電燈,讓他許願吹蠟燭,這都是同學教的。院子裏的梧桐樹投影進來,在桌子上搖曳生姿,我隱隱約約聽到梧桐樹裏上架的雞拍著翅膀。打開電燈,他抬起頭,眼神迷離地望著我,問:林非,你媽怎麼還不回家吃飯?還有,你姐呢?四十歲那年生日,他一瞬間忘記了很多事。
我今年二十九歲,如果不出意外,再過一年,我可能會流著口水,認不得老爺子,認不得瘦丁,我甚至可能想不起來孟瑤是怎麼死的,幽灘又是怎麼一回事。更不要說店裏那香噴噴的咖啡豆該怎麼研磨、過濾、烹煮。魏麻子一直研究我們家族的阿爾茨海默病。他對我三十歲有幸擺脫老年癡呆,表現不太樂觀。
孟瑤和我在一起五年,我們一直以禮相待,並非我沒有方剛血氣,隻是她的父親孟津防術甚高,不論我們在哪裏,隻要稍微有點親熱動作,就會一個四十多歲的他們管家李叔就忽然冒出來,你都不知道他怎麼鑽出來,就那麼西服革履、瀟灑出塵站在你旁邊,他說小姐,孟老板要你早點回。
魏麻子說我們家族這種病有可能是基因的衰變,每臨一個周期,就會出現早衰,但從不科學的角度上講,我們家族遭遇的根本不是醫學問題,也可能是詛咒。魏麻子說你要抓緊,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說我也想留個後,主要是孟瑤那邊沒機會,而且,想一想我兒子可能二十歲就變傻,我實在無法平靜地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