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三月九日,無論風雨,我必去一趟幽灘。最初是要提前一天的步行,到提前半天的自行車,到摩托車,到桑塔納,到現在開的是一輛三手的路虎,連續八年,一次未落。店裏的店員瘦丁跟了我五年,去年好奇跟我去了一次,今年死活不願意同來,他說去一次吐得命都丟了。
幽灘確實交通不便,是位於我所在城市郊區的一個村子,一百多公裏,以現在的交通條件,也要走幾十公裏繞城高速,十幾公裏省道,剩下的十幾公裏,基本是泥巴路,卵石凹凸,一高一低。兩側若非百米高崖即是荒草滿布的竹林,所以我買車的時候,真的就是想著車子通過性能良好。
瘦丁當初勸我不要買這輛車,盡管價格便宜到令人驚訝,市價七十多萬的車子賣給我隻收了十萬不到,而且還附送了一年商業保險。瘦丁說凡是不合常規的,必定有妖孽。我說我本來就是妖孽,就看誰克製的住誰。瘦丁通過朋友打聽過這車。它的兩任主人全部是開著這輛車,莫名其妙猝死的。
瘦丁講的神乎其神,說他們都是一個人開著開著車就昏厥在方向盤上,車子居然能夠自己停靠路邊,並且自動打開應急雙閃。救護車來的時候,司機已經沒得救,直接送錦城殯儀館,司機沒了,車子卻一點刮傷都沒有。二手車市場都傳遍了這消息,所以盈利空間雖大,幾乎沒有中介願意接手這輛車子的買賣。
那個推車子給我的,是一個中介新來的小姑娘,正是大二,每周禮拜出來兼職,她積極上進而且態度誠懇,廉價的唇紅和睫毛膏,出賣了她的背景並非大富大貴,我做生意,深知業務之不易,一時心軟說這車子我要了。我交購車定金時,她連寫錯了幾次自己的名字,眼瞼都急紅了,很明顯,她確實需要這個訂單。
瘦丁在我的咖啡館裏甚至比我這個老板都吃的開,錦城的三教九流可以不認識我林非,不會有人不認識他瘦丁,他為人坦誠仗義,所以他打聽出來的種種,可信度非常高。何況怪力亂神,我自有體驗,但辦理過戶時看到那大學生可憐巴巴的眼神,我還是覺得花這個錢買個心裏太平,再說,還有我怕的?
瘦丁說林老板這輩子要毀在女人身上,幽灘的事毀了八年,買車的事怕要毀一輩子。我知道他是在乎我這個沒有威信但發工資給他的老板,就囑咐他去買幾串鞭炮衝衝邪,他話是聽進去了,到黑市給我買了幾箱子衝天炮,藥粉特別足,要不是我隻讓他放了一半,估計那轟隆隆的動靜,連維穩武警都要招來。
我此次來幽灘,正趕上落實村村通路的政策,泥水路已經在做水泥硬化,半邊攔起,半邊通路,錯開出入,所以幽灘的事辦完之後,返程已經天色蒙蒙漸黑,我一個人開著這有不詳傳說的路虎行駛在荒野裏,寬隻有三米的泥水路,一側是毛竹縱橫的山坡,一邊是打著水泥道欄的懸崖,往下看去,黝黑深遠,什麼都看不清。
正是初春時節,西南的氣候略略溫暖,路邊的毛竹毫無規則蓬亂生長,將泥水路遮的如同墳墓的石頂,夜風吹過,一片一片落葉飄落在白色的引擎蓋,前擋風玻璃。不時我需要用雨刮器刮開落葉,雨刮器的橡膠條年數已久,老化的橡膠條摩擦著玻璃,刺啦,刺啦,刺耳的作響。月亮也掩在山坡背後。
山回轉彎,有幾次月亮從山坡背後跳出來,又忽然隱下去,圓凸的山坡,有粗大的山石矗立其中,仿佛站著的石翁仲,黑漆漆輪廓,默然不動。在這個天氣,這個路段,這個時間,心裏隱隱浮動著不順,仿佛期待著什麼,又仿佛不願意期待什麼。有絲絲黑影,一閃一閃從車窗飄過,無從揣摩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