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盆的大雨裏地麵打滑,百裏棠在院落裏瘋瘋癲癲地穿行。摔倒了又忍著痛爬了起來,她捂著自己的腹部,一副又是哭又是笑的表情在猙獰的夜裏顯得格外淒涼。
這個孩子,這個孩子……一開始就知是保不住的,卻不想,他的夭折來得是這樣快。
夭折了也好,早些去換個人投胎吧。省著久了生出情感,反而要陪她受那沉水之罰。
百裏棠咬著牙,痛得悶哼了一聲,轉即又艱難爬了起來,邁開的步子在濁泥地裏一點一點地往前挪。
雨地打滑,分明已經不能前行。可是離哥哥的院落還很遠,她已經逃出來,今夜她必須要見到他。
門是三妹百裏初特地替她開的,她知她留門的心思定不會那麼單純,但那又能如何呢,她唯有這個方法來看一看她就要成親的哥哥了。
原本生來之事說的百般無聊,赴死之心在羞恥裏已經固若磐石,可不見一見那個人,她是不會放心的。
恍恍惚惚裏不知走了多久,腹下有血液不斷在湧出,百裏棠延著長廊,穿過庭院,隨身有什麼便抓著什麼,氣力已經越來越弱。
卻驟然聽到幽微的對話從片片層葉開外傳來。
“你還來煩我做什麼,如今的百裏家已經不再歡迎你了。”是哥哥百裏商良的聲音,字語吐得含糊不清。
黑暗裏乍開一陣大笑,另一味聲音響起,回應道:“百裏商良啊百裏商良,我是該說你蠢還是該說你蠢,你如今為了一個虛妄的情傷來傷去,竟覺得是我這個朋友在作祟?”繼而有些好笑的意味,一聲反問:“你的妹妹該是還不知道,她交出的身子隻給了一個毫不相幹的人吧?”
天空驀地降下來一聲驚雷,百裏棠隔著被大雨沉沉壓下去的葉片呆愣而立,扶在木柱上的手被隨簷流下的水弄得猛地滑了下去。
她一心透涼,久久沒有反應過來,半寸時光在驚雷聲裏轟然定格。
方才那句話……是什麼?
她交出的自己給得是一個毫不相幹的人……竟是一個毫不相幹的人!
身子一下子失去支撐,側滑倒了下去,引得簇擁成一起的矮樹叢中一陣躁動。
正相談不歡的兩人都聽到了這陣躁動,皆沿著聲音回過了頭來。百裏商良臉色瞬間沉了下去,冷了聲喝道:“誰在哪裏?”
一旁清醒的容隱倒是沒多少震驚,隻是饒有興趣地朝叢葉覆蓋的這邊走了過來。
百裏棠呆若木雞般倒在地上,聽著那聲問聽著悠然的腳步慢慢接近,皆沒入耳。隻一瞬不瞬地將目光落在磅礴的大雨裏,手心裏的血漬漸地被大膽清洗,而腹下的疼痛卻愈發地折磨人心。
腳步聲愈發靠近,刹那間戛然而止,微愣一問:“竟是……”
醉得分不清黑夜白晝的百裏商良亦搖搖欲墜地跟了過來,眼裏的恍惚一瞬間被搖得有些清明,然原本慘白的臉色卻愈發地慘淡,許久,隻徒然喚了聲:“阿棠。”
百裏棠緩緩地抬起頭來,一雙似秋水的眼攢著笑意直直地看進百裏商良的心裏,夜色下冰冷非常:“我以為,你對我總該是有些情分的。”
百裏商良眼神閃躲,一時抬起,卻不知落在何處。
百裏棠仍是跪在泥水坑裏,她笑了一下,續而道:“那些東西你總分不清,可是我卻分得清楚。我知道,中了相思蠱後我便注定了一場死亡。”她將頭仰得更高一些,涼透的眼神直落在長廊之中被驚雷轟隆的乍隱乍現的人兒身上,“哥哥,你知不知道,那夜風塵,是我心甘情願交給你的。”
大雨將人聲打斷的零散,靜得淒惶。百裏商良整個人,清醒了又糊塗下去,驀然瞪大了眼,半句話都沒吐出。
閑來蹭戲的公子容隱在旁靠壁而觀,任著空氣如石子沉水般寂靜下去,半響懨懨打了個嗬欠。
一夜雨降得越來越急,百裏商良邁著艱難的步子走近自己的這個曾近最親近的妹妹,突兀地自嘲一聲笑:“阿棠,是哥哥對不起你。”頓了頓,笑容愈加深沉如許,聲音輕得仿佛從地獄深淵裏傳來,“哥哥是個世俗又懦弱的人,曾經大膽得太久,現在反而有些害怕了。”
百裏棠迎著笑,看著對麵的人,眼眸深沉如海。
她一手捂住腹部,一手強撐著自己起來,身子軟如泥般癱在對麵人的身上:“那我懦弱的哥哥,你可知道,我的孩子,就在方才……”
她頓了頓,緩了許久,笑得美豔如花,輕聲續著道出:“沒了,那個野種啊……他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