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月隨著濕熱的氣息而來,荷花還未開的時候,已經有磅礴大雨入夜而至,打濕了整個池塘。
百裏府上一如既往的熱鬧與寂寞占半,一邊是人心怕寂寥,一邊是有人怕被打擾。
自那夜撞鬼後,花簷卻再沒生半夜出門的心思,入了夜啃了幾章話本戲,便很安分地早早入睡了結這一天。
無論是沉水刑還是婚事,她都懶得再思量。時日將至,她猜測百裏家為討個喜頭,定不會有多為難那關了禁閉的長姐姐,可府中上下無一人聊侃此事,究竟如何,她一介妖主,委實很難瞧出端倪。
蓋好了被子,雙眼甚是疲憊地合上,曆劫的日子在嘩嘩大雨中終究是要過去了。
然而,這祁寒暑雨裏,悶熱的氣息與陣陣涼意襲身,哪裏是人人說睡就可睡得了的。
百裏商良一如既往地保持著一個酒鬼的形象,並且堅持不懈地將這形象展示得愈發淋漓盡致。
數日的生意不去理會,枕著睡的酒壇子倒是越積越多。
須蓄發白的老爹百裏曄偶爾隻是無奈地看上一眼,便任由了去。
花簷一日啃著一塊雞腿從長哥哥門前路過,就生有一番感歎,說到底,還是百裏家的管製太寬鬆了,天底下的自由素來是人心渴求,阿爹不管長兄,便是給了他極大的自由權。
如此這般,百裏商良自是將這自由用的很奢侈很大度。
簷上雨滴答滴答拍打青瓦,一聲聲急切落下,仿若穿葉而來的噠噠馬蹄聲,又仿若是遙遠的記憶在被人敲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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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裏棠在暗黑潮濕的囚房裏苦渡數日,身心都疲憊痛苦到極點。
她分不清黑夜與白晝,也分辨不清今夕何夕,飯點有下人將飯從小暗門中遞進來,還是些平常的飯菜。百裏棠心裏苦笑,到底是百裏家在這最後時候也不願太苛刻對待她這個旁出的小姐。
她想起那年初見百裏商良的時候,他那桀驁的眼神儼然如驕傲的皇帝。可惜皇帝是看不到這個世界的,作為萬人之上的存在,皇帝心裏隻有自己。
於他,又未嚐不是呢。
他待她到底不過是是對待一樣屬於自己的物品,好壞都不要緊,他自己的心情也不是很重要,隻要她是屬於他的,他便覺得好。
百裏棠想到這裏愈發的想笑,若是皇帝也未嚐不好,將她緊緊拴在自己身邊,他隻要一個命令,命令她陪伴他,那她是一定會聽的。
可是皇帝終究長大了啊。三月桃花紛飛,她的心裏驕傲偉大的皇帝便死在了那一場女兒花事裏。
此後,哥哥仍是哥哥,妹妹仍是妹妹,卻再不會有彼此想要守護的日子。
道最好時刻,也不過是那年寒冰水下,他緊緊將自己擁住的時候。
百裏棠笑著笑著又開始止不住流淚,心底緊緊拉住記憶,一份都不敢鬆懈。她有惶恐,怕讓那畫麵稍稍遠離一點,一切就會不見,不見了,那樣她就會什麼又都沒了。
母親沒有,父親也從來沒有,到她還才有些少女時,曾經對自己常常很溫柔的哥哥也沒有了。
可是她不該接受這樣殘酷的生活。她內心隻想擁有一個哥哥,若是他愛,她就傾力回以愛;若是他走,她就跟著他走。其實她從以前到現在,一直就沒有變過。她沒那麼貪心,也沒那麼恨誰,不過是想她的哥哥,她驕傲如皇的哥哥,待她又溫柔的哥哥,能再繼續,繼續如從前那般待她就好了。
百裏棠捂著隱隱作痛的腹部,一邊流淚,一邊笑。仰頭仰望一片虛無的黑,心裏極其難受,悲傷、不甘在一點點一點點地侵蝕整個心子。
六月初七,偏偏是那日,他要與他人結為夫婦。
暴雨來臨,一場冷風破門而入,燭火在搖搖晃晃裏終於熄滅。百裏棠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終於站起了身來。
“原來,哥哥你可以這般狠心。”
黑暗裏清冷的話徒然在四壁荒涼中回旋響起,連同一聲驚雷乍起,震得地麵都猛地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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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落花簷入駐百裏家來的日子,委實有些清淡的過分,人人在世俗下謹慎言行,即便有殘忍的話也被更加洶湧而來的暗流吞噬,謂是暗流,便是注定了要隱藏在看不見的地方。
雨打青葉,府門院落裏在傾盆大雨的侵蝕裏落下了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水坑。
冷雨裏少女全身已經濕透,從清逸飄長的發到肮髒不堪的一袖湖色長裙,再到一雙本白如雪的繡花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