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哥哥,你告訴我實話,其實你是真的愛著長姐姐的對吧?”
這個問題在花簷看來,就語法上,可歸於一個反問句,長久的觀察就是如此了,這情愛之說有時是做不得假的。
然而令花簷沒有想到的是,她的這個問題得來的並非肯定的回答。
百裏商良麵色微微僵住,旋即竟一聲大笑劃破了這一個略有些嚴肅的問,他晃了晃酒壇,仰頭看隨風拂來的柳條,“阿荀啊,你可知道,我就要成親了,我的妻子是名動京城的貴女公梁錦呢。”
“你應該拒絕的,你現在看起來這樣不開心。”花簷認真打量著百裏商良,隨即誠懇道。
“不,我很開心的。”百裏商良搖頭反駁,“兄長從沒這樣開心過,今我有產業在手,來日又會有溫婉的妻子,人這一生,若能到這個份上,還能有什麼不開心的呢?”
花簷看了看撒到地麵草色上那些在陽光下熠熠泛光的酒水,沉默了好一會,扯了扯嘴角:“你撒謊。”
百裏商良輕笑,沒有說話。
花簷微仰起頭,心頭那時不時晃過的恍惚漸地變得清明,唇邊浮過一瞬的笑意:“其實你心裏也住了一個任性的小孩對不對,你突然變得寵我疼我、變得隻關心我,不過是見了我幼稚懵懂。你心裏在排斥如今的自己,排斥怕麵對長姐姐的自己,你是想還回到過去身上。”
這番話花簷之前從沒想過,而從嘴中說出來時,卻很自然。
她確實是不那麼懂人間的道理,但此時此刻,她覺得這番話很適合長哥哥的這個情況,糅合眾多話本的元素來談,這話說得也確實很正確。
她不明白長哥哥為何要突然娶別的人,思來思去,就想到了一個“怕”字。
人若是有懼,很多東西即便是想得到也不會去爭取。說到底,一個有血緣關係的姑娘總是比一壺美酒要難擁有一些。
柳樹下,醉得頭糊塗的百裏商良聽到花簷難得嚴肅地講出這一段話,從身旁又揭了一個新的酒壇子,猛灌了一口,不知道為何竟就笑了。他從小就被教育成一個商人,教育成為一個心思縝密的商人,可是真的等到了如今,他卻是被一個平常除了吃喝閑樂就不大懂事的妹妹前來道破自己,這一聲道破,掐準的無情又直接。他在一口烈酒中愣了半愣,最後隻是覺得這很好笑。
“也許阿荀你說的沒錯,疼一個孩子,我會覺得自己很幹淨很幹淨,可是疼一個關係於倫理道德上的女人……那太墮落了。有些東西,我無法抑製自己去想,可是再如何,我都不想那麼墮落。”
百裏商良笑了很久,最後這樣回答。
“可是……”花簷未料到百裏商良此時又變得如此誠懇,怔了一怔,“這樣下去,誰都不會開心的。大家都愛說些人生一世的滄桑話,可是就這一世,你為什麼要做這樣讓自己難過的事呢?”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作繭自縛吧。”百裏商良再續了口酒,自嘲般笑了笑。
“我不明白。”
“不明白也好,活得太清醒又懦弱的人太沒出息。”百裏商良緩緩道,仿佛疲倦了一般。
他強撐著站起身來,手欲去撐著樹幹,一不小心落了空,整個身子竟就向前踉蹌跌了。
花簷這次沒有走上去扶,她看著他以狼狽的樣子跌倒在草地上,隻是怔怔站在原地,什麼都沒有說。
她想自己這樣對長哥哥,是有點殘忍了。又不想出為什麼,橫豎這種種與她關係都不大,不必芥蒂。但是心上卻有一股悲哀淌過,這股帶著陌生意的悲哀一點點溢滿她的胸腔,帶著命定生死的魔力。
她不喜歡這種感受,但感受卻隨之而來。
大約是從前的時間過得太過於容易,如今的看起來,便很艱難。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曆劫,磨至身心疲憊,歲月沉浮。
正在花簷還在默默想的時候,伏倒在地的百裏商良突然開口問:“阿荀,你還記不記得兄長與你三姐姐的那個賭?”
花簷愣了一愣,點了點頭:“我還記得,哥哥替我應了那個賭。”
回答之時,百裏商良已經轉了個身,卻不是起來,他極隨意地平躺在一片草色裏,閉眼迎上黃昏的樣子,淡淡道:“嗬,那一賭,本就是為我設的。”
花簷驀然瞪大眼睛,聽一直擔憂的事情終於被提起。
暮靄沉沉裏,百裏商良清淡的聲音再落,“阿荀,其實六月真的會下雪呢……人心會下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