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尾。
一場梨花帶雨淅淅瀝瀝地灑在王城每一處街道上,帶著些許泥土的芬芳,空氣中濕意盛然。酒館裏的喝酒人也不再像冬天裏那樣喝酒,隻可嚐些溫甜的,濃而不烈,倒教了幾人聚在一起閑談尋樂。
一位長得精廋的客人開始挑起了休憩時分的話題。
“不知你們聽說沒,百裏家的那些女兒們間又鬧出了笑話,說是那向來看不慣小妹的三小姐,趁著姐妹們結伴外出賞春,將其推進了城東的碧淥湖中,那可是百裏曄百裏大人最寵愛的幺女啊,被撈上來時,都昏迷了幾天,也不知會不會再醒來……”
幾人聽得噓唏不已,紛紛歎女人毒蠍心腸,連親人都鬧得分外仇恨。歎著歎著話題又扯到世道人心上去,又一時侃侃談聊起來。
而話題中心的城南百裏家此時卻靜得出奇,一大群子人守在百裏家少小姐的閨房外,大氣都不敢出一聲,仿佛是被這一場春雨打濕了千言萬語。
一名性格活潑的丫頭憋得慌,欲對另一個相好的丫頭說些悄悄話,被大管家一眼凶色瞬間剜去了心思。
大管家板著臉低聲教訓,“收了那點燥動,全心全意待少小姐醒來,才是我們該做的事。”
丫頭連忙認錯,頭埋得更低,“是,奴婢知錯了……”
氣氛又平添了幾分沉默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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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溫和的陽光沿著打開的窗戶照進屋子裏時,仿佛睡了很久的花簷睜開惺忪的眼,頭腦昏沉。吳格中事已經忘記,清醒了再看一身衣裳素粉,全然不同與她原先穿的那件。
這才後知後覺地明白,曆劫的這個路與十萬棧道的那個路有很大的不同。而今,她大概是占了別人的倒黴命格了。
抬手揉了揉,掙紮著起身來,一雙很溫厚的手扶到後背上,附帶著同陽光一般的溫和的聲音。“好孩子,來,娘扶你,娘扶著你。”
聲音裏還夾雜些許欣喜和惶恐。這樣的語氣花簷從前從未聽過。
偏抬起頭,這才看見有一名穿著金貴的婦人坐在自己的床前,麵容精致整潔,卻掩不住眼裏藏著的那份疲色。婦人見自己的打量,彎唇一笑,露出的這個笑很是溫馨很是真切。
花簷頓時對婦人生了幾分好感,朝她回了友好的一笑。
誰知這一笑,婦人眼裏竟盈盈含了些淚水,下一刻就把她擁入了懷裏,“真是苦了我的阿荀,是為娘的不對,是為娘的不對,為娘不該讓你跟著那些心地惡毒的賤種出去,是為娘的不對……”
接連而來的重複道歉讓花簷有些眩暈。從話裏聽,隻是隱隱有些明白,這個長得很慈善的婦人應該是自己替的這命格主人的母親。這般大動作,興許是替命格之時,這副身體也出了些狀況。
花簷想起自己以前看了的那許多大宅院子戲,連忙想照著話本裏的類似場景類似對白來安慰這位婦人,話才組織好又刹住。
花簷猛地想起自己是光顧著跟司命生氣才跳下了古海,關於曆劫種種都沒來得及聽司命個細交代,且不論交代這猜不著如何發展的劫,就連讓司命他派遣一分身前來做護衛一事也沒講半分。如今這人生地不熟,她連個術法都落沒個幹淨,要在這裏以人家女兒身份生存應該是相當困難。
畢竟這是她第一次做人,多少意外她完全不敢想象自己能解決。
細細思考了番,花簷機智地決心照著話本做另一件事——假裝失憶。
對,失憶。那些穿越類的話本通常都如此寫,什麼再次醒來,所處朝代完全不同,這個聰明的女子作出失憶狀以套出自己的處境。旁人雖驚,也無可奈何,幾把同情淚,便會仔仔細細地將女子周身之事說來,甚至連人家之前養死了幾盆花花草草都能交代個清白。
以她如今的狀況,隻消照著話本演就好了。管你是家宅布衣還是宮廷貴族,不過若是女生武俠那便是更好了,她打小愛打架,想必江湖什麼的,生得豪氣,死得壯烈,那樣一劫曆得應該還是不錯。
古語說,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
她覺得那句話說得極好,曾一度還把它當成了座右銘刻在了花簷山生長最快那棵竹子上。後來那棵竹子確然還死得很壯烈,雷劫之中,風雨交加裏,劈落了半截。
因了身體不適,這樣暗自遐想中,又被一陣頭痛喚回過來。
才想起了正經事,惶恐狀輕推開婦人,作足了迷惘的神情,遲疑開口問,“這位姑娘,哦不,這位大娘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