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人捧場在先,酒水慰謝在後,在我們這樣的禮儀之邦,吃喝俗務從來都不是小事。所以,一字長蛇的車隊離了工地後,便浩浩蕩蕩的奔向海上皇宮大酒店,那裏的“潮汕酒家”以食精價高聞名,漸成政商名流聚首酬酢的場所。陸漢祥被安排坐在聞海鷗的寶馬車上,心情卻疙疙瘩瘩,隻因顧及到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他有什麼不快也隻得忍耐,並不知道這正是李中良拜托聞海鷗小心照料的格外看顧。
聞海鷗見陸漢祥默默無語,便問:“陸先生不想說話?”
陸漢祥道:“那麼多大人物都講了好聽話,你嫌不夠嗎?”
聞海鷗說:“那些話多為應付場麵,沒人真的喜歡。”
“哦?!既然如此,又何必興師動眾?”陸漢祥故意反詰。
“商業活動有一套運作模式,場麵夠不夠熱鬧,往往是市場響應的晴雨表,這很像戲園子的開場鑼,吆喝夠了才會開戲。”聞海鷗補充一句說:“今天的熱鬧,就多借了各界名流來製造轟動效應,為的是擠上明天的報章、電視……”
陸漢祥覺得這話切中要害,笑道:“這就是名人的悲哀,糊裏糊塗的出演了配角。”
聞海鷗也笑了:“這不是我們的發明,隻不過沒有免俗。”
“李中良曾說建省之初,海口最高的建築隻有五層樓,站在屋頂可以眺望瓊州海峽……如今,他誇耀恒興大廈是曠世寶典,龍頭第一,這算不算王婆賣瓜?”陸漢祥嘲弄一句後又說:“從這個角度上講,內地也不是什麼都不好,起碼在吹牛的問題上還有顧忌。”
聞海鷗略一沉默後說:“內地也不簡單,中央電視台的標王爭奪戰那樣激烈,能不是商業炒作?其實,凡賣瓜者不是王婆也誇口,否則又吆喝什麼?”
陸漢祥不明白“炒”為何物?便問:“我來這裏常聽到炒樓炒地的提法,可我不明白‘炒’的妙處是什麼?”
“港澳等地把爆米花稱為‘炒米’,原指加溫後食品體積膨脹,給人少進多出的感覺。這裏的炒,是指不用於自身消費,卻可以轉手謀利的商品交易,就是低進高出的意思。譬如炒房,炒股,炒金,炒彙……整個過程爆米花似的膨脹開去,炒作者居中獲益了。”聞海鷗用肯定的語氣說:“炒作是一門學問,過程很像國人做菜,先要辣鍋炒料,接著是主料、配料的轟然下鍋,那聲勢借了料香擴散開來,尚未出鍋已引人垂涎了。”
“唔,有點意思……”陸漢祥說:“如果不下真材實料,卻隻辣鍋爆料,不是同樣香氣四溢?這除了吊人胃口外,哪裏還有實際的意義?”
“那是空炒,等於行騙。”聞海鷗說。
“恒興大廈會不會是一場空炒呢?”陸漢祥問話也極直率。
聞海鷗認真的回答道:“僅僅在一期工程中,‘恒興置業’就投入了兩個多億的資金,今後還有二期、三期,怎麼能做空炒騙人的勾當呢?”。
“你是說‘恒興置業’已具備與投資規模相符合的資產承債能力?”陸漢祥繼續追問。
“這中間有個運作問題,隻要得到金融支持,又有市場響應,整個項目便能少花錢,多辦事了。譬如恒興大廈,支付了土地紅線圖的價款後,就可以申請銀行抵押貸款,再要求施工單位墊資進場,正式開建就可以銷售期房,滾動起來就能完成整個項目……這幾個部分中,巧妙炒作既能提高項目的知名度,也能促進市場營銷和回收投資,絕不是可有可無的東西。”聞海鷗解釋了沿海房地產運作的一般做法,其中不乏投機取巧的成份,但她小心翼翼的把官商勾結的作用省略了。
“這種滾動開發更像擊鼓傳花,如果後續資金不繼,恒興大廈就會變成爛尾樓,那個時候怎樣保護消費者利益呢?”陸漢祥說到這裏,又自語道:“問題是這種運作模式,卻在沿海締造了財富神話,真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陸先生對經濟行為總要剝皮抽筋,幾句話就點到了實質上。不過,若能考慮政策對經濟的影響,許多看似風險的投資就像係了保險跳蹦極,看的人緊張,跳的人安全……”聞海鷗又笑著說:“而且普羅大眾也沒有專業眼光,人們見利忘險,堅信投資不動產總是增值的,尤其是炒作發達後的財富效應,驅趕更多的人蜂擁跟進,勢頭一浪賽過一浪,誰還擔心資金不繼的問題?”
聞海鷗的話語充滿了投機的哲學,陸漢祥雖不讚同,也沒急著駁斥,他明白在緊缺經濟下無所謂正確的投資,因為產品除去使用價值外,還有收藏增值的意義,而海南的房地產正是具有了使用與增值的雙重意義。但是,利用市場緊缺炒作,究竟有利於社會生產的發展,還是人為擴大了市場緊缺的心理預期呢?學術界見仁見智,他傾向於凱恩斯視投機行為是尋找“最大笨蛋”的賭博過程,並認為純粹投機就是零和博弈,結果是對社會正常經濟活動的戕害。
正當陸漢祥默然思索的時候,寶馬車已在國貿大廈的免稅商場前停下。一位領口係著蝴蝶結的男子,領著兩位身穿套裝的小姐,笑容可掬的伺立在貴賓通道處。車剛停穩,那位男士已躬身替陸漢祥打開了車門,殷勤地說:“陸先生,歡迎光臨商場指導。”
陸漢祥一愣,慢慢的挪出身子,卻不知道應該說點什麼。
兩位小姐托著描花漆盤,獻上冰鎮香水毛巾供客人擦拭。聞海鷗向陸漢祥介紹中年男士是商場值班經理後,他們便被簇擁著走進商場。商場裏的商品琳琅滿目,吃用穿戴都是國際上的時尚產品,但高昂的標價讓這裏少有遊人。陸漢祥漫無目的的徜徉著,他覺得特區引進外來消費的速度讓人刮目。
聞海鷗看了看腕表說:“陸先生,時間很緊,先去貴賓室坐坐如何?”
值班經理也小心道:“陸先生需要的一應物品,已經預做了安排,就等過目了……”
陸漢祥停下腳步說:“我沒要什麼東西呀?”
“啊,事情是這樣的,我們中的一部分人不去海上皇宮大酒店了,轉飛上海出席一項儀式,李總盼著陸先生能夠同行,所以換洗衣物和其它用品隻能在這裏臨時購置,費用都是‘恒興置業’統一支付……”聞海鷗從隨身坤包中摸出兩張登機牌,證明所言不虛。
陸漢祥覺得吃飯前的一點功夫,日程怎麼突起變化?便不太情願地走進了貴賓室,等他出來時,從頭到腳的扮相已成了歐美時裝的代言人,即便眼鏡也換成了水晶玻璃的“都嘭”產品。在他身後,值班經理還提著一隻金利來的本色磨砂皮質旅行箱,裏麵裝滿其它東西。
“喲,果然佛要金裝,人要衣裝,陸先生真跟換了個人似的……”聞海鷗又將一隻歐米茄超霸手表塞給陸漢祥,並說:“皮爾斯·布魯斯南的選擇,確有讓男人更瀟灑的品味,陸先生不妨試試。”
其實世界上沒有不愛聽恭維話的人,陸漢祥隻是不喜歡不著邊際的吹捧。他此刻被“聖羅蘭”、“阿曼尼”、“卡迪亞”等品脾包裹,那種體貼入微的設計,質地精良的做工,的確像廣告辭說的那樣,“選擇了我們,就選擇了潮流”。陸漢祥站在三麵環抱的穿衣鏡前張望,心想古人有“君子服其服,則文以君子之容;有其容,則文以君子之辭;遂其辭,則文以君子之德”的概述,隻是服裝襯托容貌無庸置疑,說到規範心性就要因人而異了。此時,他說:“沐猴而冠,供大家笑話而已。”
見到客人滿意,值班經理忙將賬單遞給聞海鷗,上麵六位數字的港幣要價,讓商家刻意的謙卑都化為圖窮匕首現的猙獰。聞海鷗瞟了一眼,她將賬單上的零頭升為整數,簽名時對幾位員工說:“勞煩各位了,多餘的請大家喝杯清茶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