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黃昏,月色嬋娟,元夕家宴。
朝看水東流,暮看日西沉,朝花夕拾,入府已是第三個年頭。
尋常日子劉馭宵大多不在府中,即便回來也難與她們同席而食,加之近年又發了這些事,故而席間氣氛凝重,不知殷氏是有意緩和氣氛還是想要挑明徵音的出身,竟破天荒恭維起她的技藝,並言辭懇切請她唱曲助興。劉馭宵沒有表態,徵音便順水推舟答應了。
雖日久不登台,然台上那套好似早已鐫刻進她骨頭裏,信手拈來沒有半分生疏。才起了調子便讓埋頭不理旁事的劉馭宵下意識放了酒盞,她原地回旋,一個留頭便撞上了那眼眸,大約他是想起了那次在偃樂坊的驚豔時光,眸中竟不自覺流露出脈脈深情,她有一瞬失神,聲調不禁顫抖,當下便唱的荒腔走板。
然饒是這般有失水準,他也心無旁騖。時至今日,曲兒唱得如何已不打緊,他所愛是她的人。
記得那是個雪夜,他頭一次聽她唱曲兒,彼時他的目光隻有情,不見傷,那般癡迷於她,親手將她從戲台抱下,許她婚姻。拋開恩仇,那時還是很美好的,隻可惜再也回不去。
她無法若無其事,兀自停了歌舞,沒說半句話默默隱退,他又坐了一會兒,端起酒盞飲個精光,隨即悵然離席。
隔天清晨,她剛起身還未梳洗,廚房便送來了膳食,她強打精神喝了幾口白粥,豈料粥水還未喝盡,喉嚨便火辣辣疼痛起來,她輕拍悶漲的胸口,不知什麼便一湧而上堵住了嗓子,甫一張嘴便見一口鮮血噴出,滿嘴腥甜味道讓她惡心驚懼,她想叫門外妙芙進來,然無論如何用力也發不出半點聲音,她慌亂不已,打落滿桌器皿,妙芙這才聽見動靜推門而入,但見她滿口是血,眼淚縱橫,當即便嚇住了。
劉馭宵得知此事匆匆趕來,大夫卻無能為力搖了頭:“粥裏混有毒藥,雖醫治及時未危及性命,然夫人的嗓子算是徹底毀了。”
“什麼!”劉馭宵驚恐到木訥,他如此珍視的人竟屢次在自己眼皮底下遭逢不測,這簡直比直接在他身上刺一百個洞更讓他覺得體無完膚。他走過去,徵音服了藥安睡錦被裏,卻已是從頭到腳千瘡百孔了。管家帶著眾人離去,他終放下連日來的姿態坐到她床邊,輕撫她的睡顏,忽然感到很難過,所有他發了狂喜歡的東西正逐一離他而去,曾經的布老虎,如今的宮徵音,不曉得算不算上天對謊言的懲罰。
久久,他將頭埋在她手邊的錦被裏,嗚咽之聲那樣突兀,威武身姿抖得不易察覺。
她被他的哭聲驚醒,迷迷蒙蒙看見他爬在手邊,竟不自覺抬手攀上他的肩膀,他有所驚覺,直起身子握住她的手掌,緊張道:“我去叫大夫。”
她想說什麼,然張口那喑啞怪異的聲調將自己深深嚇到,她還未習慣這把醜陋的嗓子,眼淚大顆大顆落下,連哭聲都這般不堪入耳,她起身發了瘋似的將他推出門外,任由他敲打門板,她坐在地上,雙手緊捂嘴巴,那聲音連她自己都害怕。
這打擊實在太過沉重,她將自己反鎖起來,不願再張口說話。三日之後,她想通了,這世上最懂她歌聲的兩個人,一個遠在天涯,一個近在身側卻隔著世仇,還能唱給誰聽呢?她默默接受了殘酷事實。
家宴獻藝,兩廂失態,翌日便中毒失聲,此事絕非偶然,精明如他命人暗中調查,果查出內有蹊蹺。
說起來整個過程有些曲折,起初是拿了廚房眾人來問話,一番盤問矛頭竟直至殷氏,雜役說當日早晨看見殷氏進了廚房,殷氏遂成眾矢之的,而她竭力剖白自己為人坦蕩,絕不齒此等背後傷人的卑劣行徑,劉馭宵冷麵聽著她的辯解,就在此事即將蓋棺定論之時,角落裏秦氏微微揚起唇角的得意表情被明察秋毫的劉馭宵捕捉到了,他走向她,滿是威嚴:“此事你有何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