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川看看表,用過來人的口氣說:“你還年輕,等你到了我的年紀就知道執著也是件奢侈的事情。”話語間張揚著得意,瀟瀟不以為然咂咂嘴,餘光瞥見於歆娉娉婷婷地進來了,忙起身給她讓座,嘴巴似抹了蜜一樣甜甜叫了聲於姐,盡職盡責地說:“你放心,在我的監督下,川哥就是想再看看滾滾紅塵,我也能讓他老僧入定。”

兩人並沒有因她的話做出任何反應,依舊是我行我素,膩歪得要死,瀟瀟自然知情識趣不再打擾,連招呼都沒打就出了廂房,卻不想在會所大廳和林朔撞個正著,她簡直懷疑最近老天爺正在苦心鑽研瓊瑤劇,盡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雖是公幹,可瀟瀟今日的穿著並沒有昨天婚禮上那樣隆重。簡單的T恤配牛仔,高高豎起的馬尾隨著腳步俏皮擺動,這身隨意打扮先前差點讓她被大堂經理攔下來,此時站在林朔麵前,照樣是低人一等。她覺得沒必要打招呼,目不斜視地昂首走出去,林朔卻好像故意和她卯上了,語調詭異地問:“沒被大老婆打嗎?”

“你說什麼?”

瀟瀟有點糊塗,不得已停下腳步,回頭卻見他嘲諷至極的臉,嘴巴一張一合道:“沒想到你還真狡猾,硬是和大老婆擦肩而過了,也對,要再不走就該被人揪著頭發揍一頓了。”她越發不明白林朔胡言亂語些什麼,他再次開了金口,“剛才進去那位難道不是你男朋友的老婆?我記得之前你差點被人抓花了臉。”

話說到這兒,瀟瀟已經很明白了,他指的是白雲川和於歆。

那時白雲川多次相親失敗損了不少同行的名氣,因而上了業內黑名單,等委托到瀟瀟公司的時候,老鳥們都不願接,就把這燙手山芋過渡給她,她剛入行不久,摸頭不著腦,對著白雲川這塊硬骨頭不知從何下口,著實費了番心思。正式相親那天才真正領教到白雲川的厲害,從沒見過哪個客戶像他這樣彬彬有禮卻時刻拒人於千裏之外,最後弄得女方意興闌珊,最可氣的是女方剛走,白雲川便表現得十分懊悔,搞得瀟瀟有氣也沒法出,隻能說著安慰的客套話,私心裏確實不想再接觸這樣不情不願的人。白雲川為了感謝瀟瀟,請她吃了頓飯,飯後兩人剛出來,瀟瀟就被個不認識的女人猛地揪住了頭發,那女人嘴裏振振有詞,說瀟瀟搶了她老公,事情發生得太突然,瀟瀟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女人推搡得站不住了,頭發好像要被女人連根拔起似的,半個腦瓜子火燒火燎的疼,耳邊全是辱罵的話語,什麼‘狐狸精’、‘不要臉’之類的,讓她激憤異常,卯足力氣一把推開這‘飛來橫禍’。憑她的判斷,那女人也不是個能鬧騰的主兒,果然禁不住向後連連退步,高跟鞋在廣場中間的老昆明石刻地圖上戳得噠噠響,剛才還在勸架的白雲川不知何時出現在那女人身後,竟然一把穩穩接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而且十分急切地問:“於歆,你沒事吧?”

戲演到這,瀟瀟驚訝不已,指著對麵的兩人絲毫不顧修養地罵道:“神經病!”她滿腦子全是剛才遇襲的混亂畫麵,還莫名其妙被人扣了頂小三的帽子,周圍群眾指指點點,萬分難堪。這個天大的烏龍事件最終被白雲川擺平了,他硬拉著點火就著的瀟瀟和抽抽搭搭的於歆進了咖啡廳,把事情始末和盤托出。

事實上於歆是白雲川的前妻,結婚四五年,卻因為受婆家的氣而離婚,哪裏知道分開之後全都記掛著彼此,眼看老人阻撓,複婚無望,就很新潮地玩起了和前妻談戀愛的遊戲。

白雲川的父母哪裏肯讓兒子打光棍,四處動用專業機構幫他找老婆,而白雲川自己又放不下於歆,就這麼耗著,如今耗成了業內的一朵奇葩。於歆也是到了今天才撞破白雲川出來相親,以為他禁不住瀟瀟的誘惑移情別戀,就把氣都撒在瀟瀟頭上。

偏就是這麼狗血的故事最後還落得個大團圓結局,因著白雲川的忠貞不渝,於歆越發對他死心塌地,瀟瀟也是古道熱腸之人,冒著口碑不佳的風險為白雲川出謀劃策,時至今日,他憑借相親次數躋身公司鑽石VIP的行列,背地裏卻過著逍遙自在的日子。但真正感動瀟瀟的事情連於歆都不知道,白雲川的父母之所以反對他們繼續婚姻關係,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於歆不能生育,結婚幾年毫無消息,拿到檢查結果的時候白雲川難受極了,於歆向來喜歡小孩子,要是知道自己當不了媽媽,不曉得會難受成什麼樣,他騙於歆說檢查結果很好,二老卻以此做要挾,白雲川隻能妥協,讓於歆抱著希望離開那個沒有溫暖的大家庭。瀟瀟時常會想,中國人向來注重子嗣,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白雲川雖然陽奉陰違,可也著實令人欽佩和動容,所以當她看到於歆的笑顏就決定替白雲川保守這個秘密。

晃眼間這秘密已經埋了許久,原來兩年前發生的事他全都看到了,於是,被他曲解成奚落她的資本。然而她不想解釋,很多事情她當初沒有澄清,現在就更沒必要,當年的他唯恐她受到欺負,總是衝在前麵替她遮風擋雨,而現在……說不難過全是假的。她隻是從容一笑,轉身朝門口走去。

“林朔,怎麼突然出來了?害人家找半天!”身後傳來嬌嗔的語氣,她不由回頭去看,林朔身上正掛著個我見猶憐的小美人,尤其叫他名字時故意拖長的尾音連她都覺得骨頭陣陣酥麻,饒是再有定力的人也禁不住要溫香軟玉抱滿懷。不知怎麼,她竟覺得林朔變得膚淺了,轉念一想,又有點可笑,男人大抵如此吧。

身旁的美人正撒著嬌,林朔卻隻是專注於她的背影,難道連半點留戀都沒有嗎?他轉臉看看女人用粉黛堆砌的精致臉龐,十足庸脂俗粉,不由自嘲起來,這樣的貨色確實不夠格讓她妒忌,可自己卻真真實實地惱了。他記得很清楚,離開的時候便發誓不再見她,連和她有關的事情都要隔離在外,怎奈暑假回國時正好在昆百大看見她當眾和人廝打,起初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等她指著那對男女開罵的時候,那樣的表情和口氣讓他確定無疑了。整個大腦瞬間被病毒感染,完全不受自己控製,慌慌張張衝下樓去,卻遍尋不到她的蹤跡。他在南屏街的人流裏亂竄,最終聽了圍觀者的描述,心涼透了,沒想到在分開的日子裏,她居然墮落到如此地步,痛極,怒極,繼而從嘴裏擠出兩個字:“活該!”

最是昆明風大的季節,行道樹被吹得沙沙作響。瀟瀟開著自己的二手QQ出了會所,正要右轉就聽見手機響了,一麵盯著前路,一麵在檔杆附近摸索,終於摸到了叫囂的手機,分神看了看,頓時僵住了。來電顯示上分明寫著‘小林子’,四肢百骸像是通了電,腦袋嗡嗡作響。

小林子,給哀家倒杯水!

小林子,給哀家捶捶腿!

小林子,給哀家挑魚刺!

小林子,小林子……

瀟瀟怔住了,呆呆望著屏幕,腳上沒什麼力氣,車子漸漸慢下來,而她卻在此時像是害怕錯過似的接起了電話:“喂。”

“你在哪裏?”對方口氣森冷,瀟瀟不由打了個寒顫。

還來不及問他要做什麼,隻聽見邊上有人大叫一聲:“小心!”緊接著眼前突然墜落黑影,正正砸在她擋風玻璃上,巨響之後擋風玻璃應聲碎成千百粒直直向她飛來,割得她吃痛叫喊,腳下慌亂起來,車子熄火的霎那猛地搡了她的身子,電話脫手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