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是措手不及。
倪瀟瀟覺得自己一定是上輩子積德不夠,才會在這樣兵荒馬亂的場合再見到林朔。
隔著地中海風格的整體花藝,他就站在新郎曾子宇邊上。伴郎禮服合身極了,喧賓奪主地把相貌堂堂的新郎變做了陪襯,乍看竟然還和記憶裏一樣清俊挺拔。
此刻林朔站在花叢對麵,視線落在她身上,而她隻覺得無比尷尬。
她一手提著長裙擺,剛好露出滿是泥土不成樣子的高跟鞋。頭發被吹得掙脫發卡一縷縷垂在肩上,早晨出門時所畫的妝容也因為奔忙而糊掉了。
婚禮辦在海埂公園的草地上,因為一些突發狀況和特殊緣由,她一個伴娘隻能淪為場務和監工。
——和林朔相比自己的樣子簡直糟透了。
她腦海中隻有兩個念頭,一是隱身,二是質問新娘為什麼伴郎不是事先聯係好的那位,第一個顯然不可能,因為已經無所遁形。
林朔看她的神情像是在打量在思考。瀟瀟不得不承認,要是給她一麵鏡子,恐怕連她都不確定裏麵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大概隻能通過左手無名指上那個類似戒指的傷疤來辨認了。
“瀟瀟?”林朔的口氣像是在確認。
還是那樣親昵的口吻,她險些就招架不住。時間隔得太久,讓她有點恍惚。
算一算,原來已經四年了。
她撇嘴勉強笑笑:“好久不見。”雙手隱匿在背後,食指下意識糾纏,好似她當下的心情一般糾結。
林朔雙手插在褲兜裏,挑著眉毛嘴角帶著幾分戲謔,他說:“沒想到還能見到你。”似乎有點驚喜,這是他慣常的表情,過去她並不喜歡他這樣,總覺得無比嘲弄,可自從分開以後,就再沒人同她如此說話,也不知是幸或不幸。
“是啊,意料之外。”她不免心生感慨,分手那天她幾乎是說盡了狠話,一點餘地也不留;他痛極,簡直想把她活活撕碎。如今兩人卻能笑著寒暄,真是造化弄人。
“瀟瀟,瀟瀟……”對講機忽然開始叫囂,她刹住思緒,按下通話鍵詢問道:“什麼情況?”
“新娘的耳環不見了,音響師吵著說電路燒了。”
什麼破事都趕上了!她不暇思索便衝對講機吩咐道:“你去解決音響師,我去看新娘,別跟人廢話,速戰速決。”
林朔親眼目睹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笑。她背後那滿滿一草地禮賓座椅像是千軍萬馬,而她還是那個衝鋒陷陣、無所顧忌的倪瀟瀟。
她朝林朔聳聳肩:“抱歉。”林朔會意伸出右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她轉身穿過草地,胸口因為深呼吸而起伏。真沒自己預想得那麼尷尬,根本不需要視而不見或者勢不兩立,那是言情偶像劇才用的橋段,現實生活哪用博什麼收視率?再見亦是平常心,好歹曾經也愛過。
有時候,她甚至會想,或許她根本就沒有對不起他,一切隻是場突如其來的幻覺,因為太真實,所以他們都信了。
新娘房裏早就人仰馬翻,所有人幫新娘華湄找耳環,連地毯都掀起來了,瀟瀟站在門外瞧了瞧,稍後徑直走進洗手間,果然在癱軟的毛巾下麵找到了耳環。
等旁人都走了才說見到林朔的事,華湄長舒口氣:“幸好沒打起來。我都忙忘了,之前的伴郎突然生病來不了,恰好林朔從美國回來,跟子宇又是哥們兒,所以才臨時找他救場。”瀟瀟忽然覺得很累,隻是翻著手機查看明天的工作日程,在這個慵懶的城市裏周末還要上班的人永遠少得可憐,她卻偏偏淪為其中一員。
華湄玩笑說:“要是你客戶知道無往不利的相親指導師竟然戒愛多年,不知道會怎麼想?”
“誰說的?”瀟瀟試圖用大嗓門來掩飾她的心虛,可怎麼都瞞不過華湄的知根知底。
華湄不屑道:“難不成那大師也算?得了吧!”
瀟瀟也曾經試圖去愛別人,好不容易遇上一個,那男人卻在兩個月後莫名其妙消失了。她不遠千裏跑到峨眉山求神問卜,或許是佛祖庇佑,當她累死累活爬上山後,果然在萬年寺裏見到了他,而他早已皈依佛門,靈台清明。他對她作揖,嘴裏是難念的經,她哭笑不得,瞬間在佛前頓悟了,之所以會和他交往,皆因他痞氣的神情像極了某個人。
瀟瀟忍不住自嘲起來:“等寫回憶錄的時候大可以記下這段‘我和高僧的二三事’,真是善哉,善哉!”說著取下發卡晃晃腦袋,頭發披散下來,從頭開始整理儀容。盤發化妝換鞋子,竟然隻用了十五分鍾,這四年她就像打仗一樣,每天用最快的速度整裝待發,卻在臨上戰場的前一刻忽然發現原來根本就沒有對手。
猛然瞥見無名指上的疤痕,真礙眼。見新娘房裏閑置的白玫瑰便用橡皮筋綁一朵當戒指戴,舉著手反複欣賞,剛剛好把什麼都掩蓋了。
婚禮開始,瀟瀟從托盤裏取出戒指遞給華湄,抬眼的一瞬竟然看見林朔久不露麵的左手,頓生驚訝,林朔無名指上那圈刺青居然絲毫沒有褪色,直戳得她眼睛生疼。整個人頓時僵在那兒,林朔跟著眾人一同鼓掌,仿佛毫不關心她的存在。曾經她也有過這樣一枚特別的戒指,可惜後來弄掉了,所以才會留下如此醜陋的疤。
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座傷城。
分手之後林朔出了國,而瀟瀟卻選擇繼續蝸居在這個城市的角落,大學文聘差點沒混到,家裏又發生變故,她一夕之間成了家庭支柱。曾經見到網上有人說昆明是個‘療傷聖地’,所以他們喜歡跑到這裏來避世,那麼這裏的人要逃到哪裏去?
結論就是她無路可逃,於是,才會有今天的尷尬重逢。
喜宴上新人輪流到各桌敬酒,伴娘伴郎從來都是酒桌上的炮灰,一圈下來瀟瀟已經記不清替華湄擋了多少杯酒,隻是慶幸自己酒量還不錯,這幾年全在應酬的場合練出來了。等賓客散去,真正的重頭戲才開始,她本不想參與鬧洞房,終究敵不過華湄的央求隻好同意。也不知道是誰提出要新人和伴娘伴郎比賽玩‘五子登科’,這讓瀟瀟深感時運不濟。
遊戲規則是把點燃的香煙拴在紅線中間,一人咬一頭,桌上插五根火柴,在不用手的情況下把火柴全部點燃。新人和伴娘伴郎形成對抗,輸的那方要接受懲罰。
“我想沒必要吧,光是默契這點我們已經輸了。”瀟瀟想用如此說辭逃過一劫,哪知林朔故意唱起了反調,他挑釁道:“你該不會是玩不起吧?”
瀟瀟酒氣上頭,猛一把抓起紅繩遞給林朔,遊戲正式開始。
紅繩不長,迫使瀟瀟和林朔像傻子似的大眼瞪小眼。林朔在前麵拉,瀟瀟在後麵跟著慢慢移動,香煙的味道嗆得瀟瀟很想咳嗽,她隻能忍著。好不容易點燃第一根火柴,瀟瀟裸露的膝蓋冷不丁被掉在地毯上的紅酒開瓶器刺了一下,身子本能向前傾,紅線因此被火柴燒斷了,兩人各咬著一截燃燒的紅線誰也不鬆口,就那麼對峙著。
這場和新人的比賽儼然成了瀟瀟跟林朔的博弈,眼看火苗就要燒到下巴,林朔趕緊吐掉紅繩又飛快扯下瀟瀟嘴裏那截,在桌上一巴掌重重地拍熄火苗。
“倪瀟瀟!”林朔的怒氣比手上的力道更甚。
瀟瀟抹抹嘴站起來,膝蓋的疼痛讓她險些沒站穩,她得意的看著林朔:“你輸了。”
滿屋子人懷著看好戲的心情盯著他們,瀟瀟卻在此時選擇以高傲的姿態離去,直到進了電梯她才顯出幾分頹喪,其實輸的是她,原來林朔還是能讓她亂了陣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