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佲明顯地僵住了，已經有多少年，沒有人這麼叫過他。當初這麼叫他的那些人，早已不在人世，早已沒有人，記得了。
他眨了兩下眼，抬頭看著冬日的天空，空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你知道了。”
肯定的語氣，是的，後來的他，知道曹家有了這麼條祖訓，也曾冷笑過，人都死了還做這些沒用的。他便是知道，曹琳琅總歸會知道，所以說不上是刻意還是怎麼，在等著她知道的那一天，會是什麼表現。
“對不起！”安靜了很久的曹琳琅，卻隻說出這幾個字，卻字字清晰，沉重。
“對不起我的，並不是你。”袁崇佲嘴角那一抹淡笑，早就不見了蹤影，反而添了份肅然。
曹琳琅本不想和他提起往事，那是他的往事，亦是他的不可觸碰的傷口，怕是碰一次便傷一次。但她想，他不該永遠這樣，他需要太陽，用血肉之軀感受到的太陽。即使這樣的結果，是她和他再無緣相見。
“袁將軍，我亦如此。不知道，琳琅能不能代先人，和你道這一聲對不起？”曹琳琅站了起來，卻突然迎著風，向著袁崇佲的方向，直直地跪了下去。
袁崇佲本伸出雙手想托住她，卻在看見自己的手，毫不停留地穿過她繡著芙蓉滾邊的衣袖後，收了回來，眸光暗淡。
“不必要！”他不再看她，背過身去。北風吹過，帶來一陣徹骨的寒。曹琳琅依然跪著不動，語氣堅決。
“袁將軍，你無心害人，為什麼就不能放下呢？還自己一份輕鬆，不是更好嗎？”
“我是無心害人。可是為何我無心害人，他人就要來害我？”答非所問，袁崇佲低低的呢喃聲，卻讓曹琳琅心裏揪了起來，她第一次不確定，不確定自己是對是錯。
要怎麼回答，要告訴他，每個人都有他的信念，站在對立麵，便不得不做出選擇？可是，那些百姓，那些官員，莫不都是他袁崇佲的‘自己人’？怎麼自己都覺得這些話，純粹是幌子？
她跪在地上的膝蓋，有些被化了的雪水打濕了，冰冷冰冷的。她突然想到，袁崇佲慘遭酷刑的那天，地上也是覆蓋著一層純白的雪。
“袁將軍，對不起！”曹琳琅放棄勸他的打算，也放棄站起來的打算，隻一個勁地說著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我代我的先人，代那些不明真相的百姓，對你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你的一片赤膽忠心，對不起你的滿腔報國熱情！
不觸碰不代表，我已經忘了。袁崇佲在曹琳琅充滿歉意的道歉聲中，再一次回想起前世那些不堪的記憶，白與紅的強烈畫麵衝擊，讓他眼中的恨意越來越強烈。
“別說了！”他一個躥身，躍過樸樹，離開了這個小院。
冬日的長安城，突然開始下雨。劈裏啪啦地砸下來，在軟軟的雪地上，砸出一個個的小洞。過了不久，雨便不下了，豆子大小的冰雹開始往下砸，砸在人身上，生生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