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剛說完,又被秦昇不動聲色看了一眼,隻得閉口不言。
秦昇也不再多說什麼,隻是看著花聽雙離去的方向,原本溫和清朗的神色似乎是消淡了一分,眼眸之中似是有什麼劃過去。
宮宴是在午時的時候開始的,此次的宮宴,在朝陽殿舉辦,朝陽殿一般是用於舉辦這類宴會的地方,諸如迎接外使,或者皇室之間的各類宴會。
程錦的位子位於下首較為接近承順帝的地方,此時,朝陽殿之中正是歌舞升平的時候,此次陪著承順帝出席宴會的是林皇後,林皇後坐在承順帝的身邊,因著不是特別正式的宴會,因此,倒也顯得其樂融融,輕鬆快意。
可是……很不幸,程錦從來都覺得自己欣賞不來這樣的歌舞,因此,坐在座位上的程錦,實際上覺得有些無聊。
不過,她卻是悄悄打量起了如今朝陽殿之中的情況,她所坐的位子,是禮部的人按照各府各員的職權大小來排序的,而又因為此次前來參加宴會的還有已經來到大晟許久的西涼與北齊的使者,因此,如今的西涼與北齊的王子與公主皆是坐在她對麵的宴席之中。
連帶著楚睿與展藺等人也是在對麵的宴席之中,因著前兩日發生的事情,程錦此時看楚睿,還不能極快恢複自然,她在剛剛進入朝陽殿的時候,便不期然望進了那深邃的眼眸之中,彼時,心中竟升起一抹無了控製的慌亂之意,所幸,視線在短暫的交彙之後,其他的朝臣便上來與他打了招呼,而後邊,兩人也沒有了任何交流的機會,這樣的結局,讓程錦在感到慶幸的同時,似乎又有一抹不知名的悵然之意。
可她並無閑暇想的太多,對麵的人,因為有了原先藥王穀的人搜集的資料,有頭有臉的人,她基本上都能夠認出來的,而她也注意到了此時坐在對麵的宴席之中的秦昇,因為在來參加宴會的人之中,唯有玄王殿下秦昇不是坐在椅子之上,而是一張有著明顯的時代特征的並不完美的輪椅之上,因為這個原因,又或許是因為作為醫者的直覺與敏銳性,程錦下意識往那邊看了幾眼,恰好撞上了秦昇含笑的溫和眼神。
嗯……有點像旁子瑜的溫和氣質,與旁子瑜不一樣的是,秦昇的身上,多了一些高雅的富貴之氣。
這位身患殘疾的玄王殿下,在京城之中的活動並不多,幾乎日日待在他的王府之中,倒是悠閑,秦昇對程錦探究的視線報以寬和的一笑,程錦報以一笑,之後便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繼續看來參加宴會的人。
梁念薇與孫宛白的座位都離她比較遠,便是想要說話,中間也隔著幾個宗室的公主,因而程錦的目光隻能繼續遊移,坐於高位之上的承順帝,自是早就看到了程錦對於這些歌舞不感興趣的模樣,不過並不說什麼任由她因為不感興趣而將視線遊移在今日的宴會之中。
朝陽殿中歌舞升平,可除了一個因為覺得無趣而目光四處遊走的程錦之外,似乎,個人皆有各人的心思。
而目光遊移之中的程錦,同樣也看到了此時正坐在承順帝下首一些的一張位子上,麵色平靜的一個老和尚。
她想起今日在禦花園的時候,梁念薇與孫宛白提及的今日承順帝會邀請開國寺的得道高僧慧覺大師來參加本次的宴會,不覺對座上的那位此時同樣是在閉目,神色超然的大師多看了兩眼。
慧覺大師雖是看起來極為平靜,不被聲色所擾,可是在如今的程錦看來,既然已經進入了朝陽殿這樣的地方的慧覺大師,又怎麼可能不被聲色所擾?超然麼?不置可否,不過,她沒有料到的是,在她看向慧覺大師的時候,原本閉著眼睛的慧覺,卻是睜開了眼睛,直直望進了程錦的眼中,依舊是那雙平靜的眼眸,可卻是像一潭深不可測的寒水,帶著一股然程錦覺得內心突然升起不安的力量。
她有一瞬間的愣神,恰是在這一瞬間的時間,慧覺大師似乎對她輕輕頷首,眼眸中升起一抹慈和卻又並非慈和的笑意,那雙眼睛,似乎看遍了人世萬千滄桑,如同高高在上,不受人間雜色所惑的智者,冷靜地看著朝陽殿內芸芸眾生生死煎熬。
程錦抿了抿唇,移開視線,不過麵上原本的無聊之色卻是減去了不少,因為慧覺的一個眼神。
林皇後自然是注意到了這一點,往程錦這邊看了一眼,而後有附身在承順帝的耳邊不知說了什麼?
承順帝原本是在喝酒的,聽到林皇後附耳過來說話,麵上升起一抹往常一般的笑意,卻是看向慧覺,雖是朝陽殿中絲竹之聲仍在,舞曲未散,可依然能夠令人聽見承順帝渾厚的聲音,“大師覺得朕新封的郡主如何?”
慧覺頷首,手攆佛珠,閉了閉眼睛,“陛下慈心,清樂郡主原本是遇劫之人,此番富貴經曆,乃是天定。”
承順帝聽吧,朗聲一笑,林皇後是是開口,“陛下九五之尊,自然窺得天意,迎回清樂郡主,此乃天意所為。”
林皇後適時地出聲,一句話讓承順帝聽得極為舒服,下邊的大臣自是跟著應和幾聲,程錦隻是唇角帶笑,不知是應和這句話還是不應和,不過這神色,也並無不妥。
隻是有了得道高僧慧覺大師這句話,在場之中的人,神色之中卻是有了幾分別的意味,便是太子秦曜,看向程錦的眼神,都有了一抹晦暗不明。
趙秋柔就坐在秦曜的旁邊,雖麵上依舊帶著笑意,隻是看向程錦的眼眸,也多了幾分複雜。
在承順帝朗聲的笑意之中,殿中起舞的舞女們也收了一個尾,而後又漸漸退出去了。
而慧覺的話並非言盡於此,他神色之中,依舊帶著一股我佛慈悲的悲憫神色,淡淡的,超然的,此時並不看著程錦,一手提著佛珠,單手打著佛印,又繼續道,“老衲與清樂郡主有緣,此番入宮,悟經之時有所得,此番相見,便送一句與清樂郡主,此世非彼世,所求無所求。”
人人皆知,慧覺大師不輕易為誰下批語,可他一旦為誰下了批語,便是十足十的準,可今日好不容易再開批語的慧覺大師,卻是說了一句在座位的眾人都聽不明白的話,無富貴,無身命,無前途,無未來,不明其意。
眾人皆是麵麵相覷,唯有程錦,麵上依舊帶著一抹笑意,可是放在桌下的手卻是緊緊地抓住了自己的郡擺,或許所有人都聽不懂眼前這位慧覺大師說的是什麼意思,可是,她覺得似乎自己能夠聽得懂,此世非彼世,是不是……是不是這位前一刻還讓他不屑一顧的慧覺大師,知道她是來自何方的人。
哪怕一顆心髒已經不做規則跳動,哪怕內心有許多東西想要呐喊,想要開口,可程錦微垂的眼眸卻是掩蓋住了滿眼的驚濤駭浪,麵上不變的微笑,似乎成了一具良好的麵具,距離前一刻看慧覺還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她一雙靈動的眼眸又重新看向慧覺,“慧覺大師,我對佛法的造詣不深,不知大師這句話是何意。”
她的反常,誰人也看不出來,這還是認識的人該認識的那個程錦,可是,整個朝陽殿之中,唯有一人,在程錦眼中升起的驚濤駭浪被她一瞬間掩蓋下去的時候,被一個人窺見了。
她笑著說自己佛法並無造詣看向慧覺大師的時候,楚睿的視線便放在了她輕描淡寫,掩藏了許多情緒的笑臉之上,與程錦相處的時間太久了,她的一顰一笑,她的生氣,她的歡樂,她的悲傷,她曾經掩蓋住的難過與失意,甚至她自己都未曾覺察到的情緒,他似乎都能能夠首先先於她而明白一些。
恰如此時,與他隔著一個寬大的朝陽殿的這個女子,在所有人麵前,掩藏住了自己的情緒,笑著說出了一句輕貓淡寫,誰都不會過多深思的話,像極了她隨意自然的作風。
可她這話問出來,承順帝卻是出聲提醒了,“清樂,不得對慧覺大師無禮。”
林皇後也適時開口了,“清樂郡主有所不知,慧覺大師乃得道高僧,這番話,本宮看來,是說,你此番幾年大劫已過,回京之後,便是安享富貴之名了。”
承順帝聽罷,認同地讚揚了一聲,“嗯,皇後說得有理。”
而後看向慧覺,“大師可是這個意思?”
慧覺依舊還是原先的神色,手指輕輕緩緩轉動這手中的佛珠,“阿彌陀佛。”
一句阿彌陀佛,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程錦放在椅子下握著自己裙子的手,鬆了又緊,最後終於恢複了平靜,對著位上的慧覺大師,道了一句謝謝,便又恢複了原先的神色,隻是,激烈跳動的心跳,卻是久久不能平複下來。
在轉過頭來的時候,恰好又對上了前麵的楚睿對過來的視線,沒有探究,也沒有疑問,程錦避開了這一抹視線,抓著自己衣裙的手,終於鬆開,小小深呼吸了一口,感受到劇烈的心跳已經慢慢平複,原本被震驚的腦袋也漸漸恢複了清明。
她不禁心中一陣苦笑,信佛之人,最好說一些子虛烏有的話,這位慧覺大師開口便來一句此世彼世,反倒是讓她先入為主,因為明白自己的不一樣,便幾乎下意識多想了一些,或許……並非是自己所想,可是……
她眼睛又看了一眼上邊的慧覺,卻是暗暗決定了,宮宴之後,定要去找一找這位慧覺大師,進行一番試探。
歌舞早就已經撤下了,今日的宮宴,除了因為清樂郡主之外,自然還為了大晟與西涼和北齊的和親。
慧覺大師的一句話,似乎在這樣的宴會氛圍之中也不會維持得太久,在一曲歌舞之後,林皇後便已經開口道,“說來,難得舉辦這等京城眾賓雲集的宴會了,不止本宮與陛下今日可是有幸聽到諸位帶來的驚喜?”
程錦的注意力,被林皇後這句話稍稍引去了一些注意力,她也明白林皇後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在這樣眾賓雲集的時候,正是自我表現的時候,可是今日的表現,帶和一個和親的目的。
若是平時,自是會有人在林皇後開口之後,便開始出來獻藝,可顯然,今日在林皇後開口之後,朝陽殿之中卻是出現了片刻的寂靜,當然也會有各家各戶的子女想要出來,但都明白該先讓宗室的郡主或者公主先出來。
短暫的沉寂,並不能形成尷尬的場景,承順帝的眼眸幾不可察有了一絲不悅之色,可是,林皇後卻是又適時開口了,“含之,本宮聽聞你琴藝又進步了,今日在這殿中,為本宮與陛下彈奏一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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