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錦下意識抬頭看楚睿,卻見他緊緊抿住的唇角,眼眸中的深邃,神色中的認真與執著。
不用解釋,下意識地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不會,她擔心的那些事情,都不會發生。
隻旁邊的旁子瑜眼眸在兩人之間流轉了一番,也沒有問出什麼。
卻是此時,營帳裏邊又是抬出了兩個人,程錦見此,趕忙上前去查探,與先前那一人的症狀一模一樣。
楚睿見著,雙目幾乎赤紅。
這些將士,是陪他同生共死過的,將士的歸宿,若非馬革裹屍,怎能在他人的詭計之中殞命。
來人快速將屍體抬走,程錦見著那番,隻急急問旁子瑜,“師兄也看不出是和何種病症引起的麼?”
旁子瑜道,“鍾隱早早診斷出來的症狀與我所見該是一樣的,因而,他已經開出了散血和陣痛的藥物,但是,這藥物如今尚有些用處,隻怕明日便開始漸漸無效。
程錦自是明白的,所有的藥物,尤其是猛藥,永久了便會在人的體內產生抗體。
她心有不甘。
這些都是鐵骨錚錚的好男兒,都是為了大晟保家衛國的好男子,她不知道到底是何人會設下這樣的陷阱,可是,如今她就身在此處,怎能眼睜睜看著這些人在自己眼前死去。
看著被抬遠了的屍體,她轉回頭看向楚睿,隻見那人在燥熱的陽光之中散了一身的寒意。
他看似薄涼,可對待這些將士,卻是一片赤誠之心。
這種感情,她是深有體會的,就像警局裏一起共事的同事,那些犧牲過的戰友,會成為所有人心中永遠的記憶與傷痕。
她幾步快走向楚睿,看著他的眼睛,一片誠懇,“楚睿,我要驗屍。”
這是程錦第二次在獅虎營的大營裏邊驗屍。
聽到程錦說要驗屍的時候,意外的不是楚睿,畢竟他見識過程錦的驗屍的手段,意外的恰恰是旁子瑜。
然而,楚睿隻定定看了程錦幾眼,便吐出一個字,“好!”
沒有專門的驗屍的場所,如今程錦所在的這個營帳,也是臨時搭建起來的,甚至,她手上根本沒有臨時的驗屍的工具。
然而,這一切,都無法阻礙她想要尋找真相的心。
這是與生俱來的,是職業使然,更是對於每一個無辜死去的死者的尊重與捍衛。
法醫者,為生者言,為死者權的信念,無論是程錦換了多少副皮囊,成了什麼性子,永遠都不會被改變和抹去。
工具自是不難得到,獅虎營之中尚有軍醫,軍醫自是會有許多器械之類的東西,雖然規格不完整,但卻也足夠湊數了,如今的情況危急至此,程錦自是不會運用太多的時間去耽擱等待尋找合格的工具,畢竟若說是合格,這裏實在難以找到讓她滿意的東西。
旁子瑜從旁為程錦打下手,看著程錦穿戴整齊,手腳利落而嫻熟地為死者整理身軀,而後方才一步步,從死者頭部至身子各個部位進行檢查與記錄。
驗屍的營帳裏邊,隻有四個人,程錦、旁子瑜、楚睿和陸遠。
負責記錄的自然隻剩下陸遠。
楚睿站在一旁觀看,隻覺得麵對屍體的程錦,麵上一片冰冷,不容打擾和質疑,她的手指每經過死者身上的任何一處,似乎都是做過了千百遍訓練一般的熟練。
楚睿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但卻也不曾開口說什麼。
僅僅隻是觀察使者的外部特征,從眼鼻口耳的特征,變化,顏色,每每觀察一處,她口中便簡練吐出幾個字,簡單明了,經驗十足,精準無誤。
陸遠不及多想,隻程錦口中說出什麼,他便記下什麼。
旁子瑜在一旁,看著眼前似是陌生了許多的程錦,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他的小師妹,到底經曆什麼?
經過對使者外部特征的檢查之後,程錦終於呼出了一口氣,轉頭看向旁子瑜,卻是見著旁子瑜似是在出神。
還曾經不及多想,隻問道,“師兄可還有別的發現與補充。”
旁子瑜搖搖頭,“錦兒對於死者的觀察在師兄之上。”
術業有專攻,程錦不會懷疑,自是認可。
陸遠也適時出聲,“程姑娘所言,都記下了。”
程錦抿唇,看著整個被他觀察遍了的屍體,看向楚睿,“外部檢查,檢查不出更多的東西,今日的情況,可能與昨日的致幻菇有關。”
楚睿神色不變,看向程錦,示意程錦繼續往下說。
程錦隻用睜開了死者的眼睛,對楚睿道,“死者瞳孔渙散,眼白渾濁,眼珠顏色卻是加深,這是致幻菇帶來的後果,說明昨日你們在給這些人用解藥的時候,雖然解決了或者說緩解了留在死者體內的毒素,但是,既然單個的食物沒有問題,那麼就有有可能是另一種與致幻菇相關的東西與死者有過致幻菇侵染的身體產生相關聯之物導致如今軍中的情況。”
“錦兒,脈象之中,並無中毒的跡象。”旁子瑜從旁提醒。
程錦唇角一勾,帶著一股冷意,說出來的話語帶著一股縹緲之意,“因為,這不應該叫做毒。”
“何意?”楚睿看她。
程錦搖搖頭,並未說下去,隻道,“接下來,我要將屍體做解剖。”
她話語一出口,所有人紛紛看向她,她卻隻道,“屍體外表檢驗,固然也能發現許多問題,但是,遠遠沒有內部檢驗獲得的信息多,人在死亡之後,身體器官停止運轉,不是靠你外部的觀察以及把脈就能知道內部的變化趨勢的,所以,若是想要進一步更快獲取死亡原因,內部屍檢,勢在必行。”
她說得那麼理性平淡,站在一旁的幾個男子,無從應答。
這麼說著,程錦卻是已經重新執刀,在死者的胸部和腹部切出一個“Y”形切口。
她下手極為利落,僅僅是兩劃之間,看似柔弱的手隻秉著一把刀在死者的腹部劃下了令周圍所有人都不解的這個圖案。
陸遠本想要開口問些什麼,但眼見楚睿與旁子瑜皆是靜靜看著程錦,隻得閉口不言。
她的手法看起來極為殘忍,與她麵上的尚有一絲孩童一般的稚氣完全不符。
隻見那其他三人皆是不明白的“Y”的兩臂,在程錦的手與手中的刀的劃切之下,從肩關節延伸到胸部中部,幹線一直延伸到死者的私處。
楚睿與見著,眼神之中劃過一抹暗色,但見著程錦麵上的嚴肅與認真,終是沒有多說什麼,這次,已然沒有了上一次的反應那般強烈了。
旁子瑜本想要說些什麼,或者讓程錦讓自己來,但程錦手中卻是動作嫻熟,不理外物一般進入了高度集中的狀態,隻得從旁協助。
接下來的動作,在在場所有人看來,更見殘忍,即便是殺人如麻者,也不會這般對人的身體進行切分與解剖,可是在場的三人卻是眼睜睜看著眼前這個方才十六歲,眼眸純淨的女子,動作利落而嫻熟地做著這一切。
沒有人相信,這樣的嫻熟,不是在已經解剖過了千百次屍體的經驗上產生的。
陸遠看著程錦用一把剪刀沿著死者的肋骨和與胸骨相連的軟骨分界線走刀,然後嚐試切開胸腔。
他背後寒毛倒起,似乎那一把剪刀所在的地方就是自己的胸口一般。
便是楚睿這等在戰場上拚殺了無數的人,看著眼前女子平淡走刀的神色,心中也生起一股寒意。
到底是什麼樣的經曆,讓才十六歲的她竟然如此熟悉人體解剖,如此直麵人的死亡,如此冷淡對待手下的死者。
當今天下,哪怕是被以手法殘忍的修羅殺手,怕是在她麵前都隻能遜一分。
可程錦手中卻是無力,時下的工具,遠遠沒有她期望的效果,規格不符合是一說,便是鋒利程度也遠遠比不上。
她口中不滿,看向旁子瑜,“師兄,你來,這些工具,我用著不習慣。”
旁子瑜默默接過程錦手中的剪刀,對於她那句不習慣並未多言,“錦兒說,我來做。”
這等事情,還是他來做較好,錦兒一個姑娘家,是在不宜做這等血腥的事情。
隻陸遠在心頭暗叫,這樣的手法還稱之為不熟練,要何等手法逞能稱之為熟練?
不過看著自家元帥氣定神閑,隻壓下心頭的驚異,繼續看著。
隨著程錦的解說,旁子瑜一開始雖說是動作不夠程錦嫻熟,但是,卻是在程錦一片解說之後,將死者的內部器官,一一取出。
程錦看著,似是發現了新大陸一般,在觀察了肺部等器官沒有明顯可取的信息之後,方才以目光對上了死者的胃部。
在眾目睽睽之下,隻見程錦竟然拿出了死者體內的一處器官,作勢要解開之意。
陸遠強忍下想要嘔吐的感覺,“程姑娘……”
程錦麵上平淡,看著在場幾人的表情,很自然道,“這是胃部,你們平日吃東西時候,就是被這地方容納的,然後不斷反複擠壓攪爛你們吃下東西,然後,再經過大小腸子,變成一坨屎,被你們拉出來。”
她說得好客觀真實與簡單直白,身邊的幾人聽著,臉都綠了,旁子瑜輕咳一聲,“錦兒。”
程錦了解到身邊這兩人都可謂是清高無雙的男子,該是受不住她這般簡單直白的言語解釋,隻凝眸道,“你們若是受不住,先出去,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
楚睿淡淡看了她一眼,“繼續。”
可負在身後的手掌裏邊,卻是出了一層薄汗。
程錦很是冷靜,將死者胃部裏邊的東西一一拿出來,用特質的容器裝好之後,方才道,“看見了麼?胃內容的顏色可以輔助判定死者是否是中毒而亡。”
在她是指示之下,眾人眼光齊齊看過去,旁子瑜眼神一縮,“錦兒?”
程錦唇角一勾,“這些東西,我還需要保存下來,今夜之前,我定會找出能夠解決如今軍中困境的辦法。”
饒是旁子瑜醫術了得,卻是從未嚐試過以這等方法來尋找信息,他們更加傾向於用血液來。
可程錦卻是明白旁子瑜好像會有這一層顧慮一般,隻道,“血液來檢驗也未嚐不可,不過那針對活人的效用大一些,加之濃度不夠,器材沒有,不夠精準,最簡單粗暴的,便是胃內容物。”
旁子瑜深深看了一眼程錦,她麵上已經表露出一絲得到想要的信息的輕鬆之感,眼光的自信之間,分明還是一個年方十六的少女。
在眾人的目光之下,程錦隻將原本解剖而出的死者器官一一複原,填充棉絮,而後縫合,看起來整個屍體依舊完好無缺,好似她不曾解剖過一樣。
陸遠在一旁看著,見著這番,心中不確定出聲,“程姑娘,你是不是經常做這等事情?”
程錦給屍體收拾好了之後,外邊已經是日落西山,營帳之中早已在不知何時點了燈,她睨了陸遠一眼,“我夢裏常常做。”
“啊!?”陸遠不可置信,瞪大了一雙眼睛。
“某個人已經被我不知解剖了多少遍了!”她雖是沒有看向楚睿,可在場的人都莫名知道,她說的就是楚睿。
陸遠不知如何接話,“這……”
程錦語氣幽幽,“所以吶,千萬別看姑娘我善良就想惹我,沒準,明日,我也將他一片一片切了,然後在一片一片粘起來。”
她語氣幽幽,帶著一股涼意,讓陸遠聽了,隻不知覺之間倒退一步。
旁子瑜見此,隻得無奈道,“錦兒。”
阻止她不要再這般陰陽怪氣下人。
程錦嗤笑一聲,看了一眼楚睿,楚睿卻隻不動聲色,看她一身髒汙,以及被她從那胃部拿出來放在一邊的東西,隻開口道,“你要如何尋找解藥。”
她語氣之中已經帶了輕鬆,他知道,她定會有勝算的。
“就靠它了。”程錦指了指那些髒汙,麵上沒有一絲嫌棄與為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