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倦鳥歸林、愛恨難分情難酬(1 / 2)

牡丹含著淚和王太醫、王友壽、梅霜等眾人告別。他們跟著馬車後一直送到青楓城外兩三裏才依依不舍的停下腳步。因為是和欽差同行,加上肖博仕、王友慶等人有官階,所以男人騎馬,女人乘坐馬車,還有運水的水車,有專門負責燒水做飯的差役,一路上熱鬧非常。回家的路顯得十分的輕鬆愉快,大家也有心情觀賞一路的塞北風光。想起來時水深火熱的日子,真是天上地下,恍忽如夢,讓人感慨萬端。中午在一片沙柳林裏歇息,有一隊人犯從他們身邊走過,披枷帶鎖的男人永遠走在前麵,身後遠遠跟著一長串老人婦女和兒童。走在隊伍最後的那名婦人,她身上背著兩三歲的孩子,手中牽著個五六歲的小女孩。那名婦女已是步履踉蹌。她的眼睛緊緊盯著前麵的人群,奮力往前行。如果沒有孩子,她真想倒在這沙地裏睡上一覺,但是為了孩子她必須緊跟在隊伍的後麵,她離前麵的人越來越遠,腳步也愈來愈重。牡丹見狀,心中悲憫,她讓家晟把自己的水袋和兩個鏌給那個婦人送去。她知道隻有那婦人活著,她的兩個孩子才有活下去的希望。那婦人得到家晟贈送的水袋和食物,不亞於天降甘露。她急迫的打開水袋,給兩個孩子喂了一些,自己才喝下兩口潤潤幹裂的唇。她朝著柳林方向拜了一拜,拉著孩子匆匆追趕走走遠的人娟秀。牡丹一直目遂那名婦人,隻到見她追上前麵的隊伍才放心。騎著馬走在前麵的人群中,不知誰叫了聲“陽關驛站馬上到了”,大家精神振奮。是啊,已經看到遠處的山巒了,雖然隻是遙遠的一抹綠色,也是心中的希望和向往。連馬兒都似乎已經嗅到陽光驛站裏清涼的井水,不用人加鞭,早已揚起四蹄奮力飛奔,身後揚起滾滾的沙塵。陽關驛站裏的水井邊永遠那麼擁擠和熱鬧。早上剛剛送走一批人馬進入大沙漠,晚上又迎接一批從沙漠中湧出來的人群。驛站裏有水供應,牡丹他們用不著到擁擠的井邊洗漱,竟自進入驛站。洗去一身塵土換上幹淨的衣裳,人也為之精神,胡丹參大人備下精製的酒菜,命人來請牡丹。他見著牡丹很是激動。情不自禁的想來拉牡丹的手,但是牡丹輕輕往後移了些,借勢跪在地上,“奴家拜謝大人,多年來承蒙大人眷顧,大人對奴家的恩情永世不忘。這次肖王兩家得重見天日,也是大人高義。來世定當犬馬相報。”胡大人扶起牡丹說道:“你我之間何須如此。牡丹,我不能給你妻子的名份,但你身邊一直有你的位置。我和拙荊說起你,她願和你姐妹相待。隻是這樣太委屈了你。我又於心不安。”牡丹感動,說道:“大人日後必聞達於朝廷,為公為卿,為前聖繼絕學,為斯世開太平。功名重於竹帛,姓字著於丹青。奴家滿身汙垢,又失婦德,怎敢依賴在大人身旁,汙了大人的清譽。”胡丹參大人道:“牡丹你我都是曾經滄海之人,為什麼還要介意這俗世的眼光。”牡丹道:“大人你我皆生活在這俗市之中,當然要介意這市俗的眼光。梅霜為了她的兒子能夠抬頭做人,情願一個人孤苦終老,牡丹有什麼顏麵有何理由留在大人身邊。”胡丹參有些傷感,“早知如此我千辛萬苦的回京作甚,倒不如還在青楓城做無名小吏,與你永遠相伴,豈不快哉!”牡丹道:“大人,世事如棋,你我皆是棋台上的兵卒,有時不過是在沿著命運安排好的線路在走罷了。牡丹得大人如此相待,亦是前生修來之福分了。”胡丹參知道牡丹心意無決,多說無益。說道:“那麼請牡丹陪我喝杯酒吧。”牡丹道:“大人,奴家已脫去妓藉,夜深人靜,男女有別,奴家不敢沾汙大人清明,這就拜別,請大人恕罪。”說罷,深深施了一禮,緩緩的退去。胡丹參大人心中暗然神傷,“牡丹啊牡丹,你就這麼離開了嗎?”清晨天剛亮,驛站裏便熱鬧起來,大夥忙著收拾行裝。牡丹隻有一包換洗的衣物,沒什麼可以收拾,她牽著小石頭的手走出驛站,廣場上早已是人來人往,川流不息。牡丹想起十年前贈她藥方的老婦人,還有那十幾口一字排開的水井,她情不自禁的朝水井邊走去。水井邊永遠是人滿為患,牡丹站在不遠處,看著這些熱鬧的人群心中卻無限的寂漠。有個戴枷的犯人被人井邊推出來,重重的摔在地上,有個差役模樣的人還狠狠的踢了他兩腳。那犯人想要爬起來,不知是身上有傷,還是脖子上的枷太重的緣故,卻怎麼也站不起來。牡丹於心不忍,牽著小石頭來到他身邊說道:“奴家扶你一把,你請起來吧。”那犯人抬起頭感激地看了一眼,驚呼一聲:“牡丹!你是牡丹?”牡丹抬起頭來也驚得目瞪口呆,“將軍,怎麼是你?”此人正是車遠誌將軍。此時車遠誌披頭散發,滿臉胡茬,臉上還條鮮紅的傷疤。牡丹痛心疾首,用力扶起車遠誌,驚顫道:“將軍,你怎麼淪為階下囚?”車遠誌道:“我先是被調往漠河,後來又被調往伊犁,離你們是越來越遠。在與胡交戰中,總指揮史不聽眾將軍勸,執意孤軍深入,致使全軍覆沒。總指揮戰死沙場,我是他的副帥,雖多處受傷,但逃得一條性命,做將軍的隻有兩條路,要麼立功受獎,要麼戰敗被罰。”牡丹把小石頭推到車遠誌麵前,說道:“小石頭,趕快拜見你的爹爹。”小石頭眼見車遠誌披枷帶鎖,亂發飛揚,威風烈烈心中害怕,怯怯的看了他一眼,轉身逃跑了。”車遠誌早知輕紅為他生了個兒子,但此時此景見到兒子,仍是百感交集,說道:“這臭小子,跟我小時候一個德性。”牡丹麵露淒容,悲聲道:“將軍,奴家沒能保護好輕紅,她為奴家賠上了性命,奴家對不起你,也對不起輕紅。”車遠誌說:“輕紅舍生取義,要仁得仁,這是她自己保持的節操,怨不得你。如今你們一家得以昭雪鳴冤。真是可喜可賀。我能在有生之年和你見上一麵,是老天眷顧,再無憾亦。”牡丹自見到車遠誌之時,心中早已心明如鏡,知道自己的歸宿了。她輕柔一笑,“將軍,奴家先扶你回駐地,然後為你收拾行裝。”車遠誌說道:“不敢勞煩牡丹,你自己也要收拾東西,不要耽誤行程才是。”牡丹幫著車遠誌裝滿水袋,捆紮好衣物說道:“將軍你在此處等奴家,奴家把小石頭領來。”牡丹回到驛站,帶好自己的包袱,拉著小石頭拜別二姨娘和二哥王友慶。二姨娘緊緊抱著牡丹不讓她走,“好不容易苦盡甘來,我怎麼能忍心讓你再去受罪。”牡丹哭訴道:“二姨娘,姐姐如果真的跟著我們回到王家,她一輩子都將鬱鬱寡歡,臉上毫無笑容,活著也同形屍走肉一般,當她躺在陳枳懷裏時,卻是那樣的幸福和歡喜。二姨娘請你成全女兒,讓女兒的心也像姐姐那樣幸福歡喜一回吧?”王友慶長歎一聲扶起牡丹,給她擦去臉上的淚水。“二姨娘,你別再在勸妹妹,讓她去過她選擇的生活吧。”牡丹含淚微笑:“多謝二哥成全。”胡丹參大人站在門口,他神情疲憊,眼中盡是無奈愁緒,“姑蘇台半生貼肉,不及若耶溪頭之一瞥。牡丹你真的要離我而去,難道你我之間真的有緣無份,緣深情淺嗎?”牡丹望向胡丹參,眼神清澈如雨洗碧空,“大人,奴家深謝厚愛,祝你幸福!”胡丹參看著牡丹漸行漸遠的身影,心中好生失落,這是個她一輩子都不會厭倦的女人,是個想要把她當做珍寶捧在手心裏疼愛的女人,這個女人在身邊時給他溫柔給他美好,但是這個女人的心扉卻從不肯為她敞開。不知何時,師爺來到他身邊,悄聲問道:“大人,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她走了嗎?”“不然又要怎樣呢?”胡丹參歎了口氣,“把她硬帶著跟我回去,強留在我身邊,每天看著她強裝歡笑的取悅於我。然後看著她一天天的憔悴,一天天的蒼老,我又於心何忍。”師爺:“大人真個是愛到深處無怨尤了。”胡丹參“唉”的長歎一聲,“從此後桃花落水遝然去,壁油香車不在逢,師爺通知大家準備起程吧。”牡丹牽著小石頭來到車遠誌身邊,車遠誌他們也正準備動身。牡丹接過車遠誌的行裝放在自己身上,車遠誌大吃一驚,連忙搶奪,“牡丹,你這是要做什麼?”牡丹臉色緋紅,“奴家厚顏無恥,決定跟著將軍,為奴為婢任將軍驅使。”車遠誌道:“不可以,我去服那遙遠無盡期的苦役,不是去騎馬遊曆,你跟著我做什麼。回到你家人身邊去,回到胡大人身邊,隻有他才能給你幸福。”牡丹指著那些拖兒帶女的婦人問道:“那些婦人有罪嗎?”車遠誌道:“他們沒有罪。”牡丹又問:“那麼她們為什麼甘心情願背井離鄉,千裏迢迢曆盡艱辛去受罪喲?”車將軍脫口而出:“為了他們的夫君。”牡丹用滿含深情和期待的眼神望著車遠誌:“將軍,奴家曾做過官妓,將軍嫌奴家泥汙嗎?”車遠誌一聞此語,眼中露出溫柔,輕聲說道:“在我的心目中,牡丹一直都是那眉州府後花園紫藤花架下那個美好的女孩。”牡丹臉上露出羞怯甜美的笑容,“那麼將軍,有你的地方,便是奴家的天堂了。”車遠誌一愣,隨即放聲大笑,“得妻如此,夫複何求!”他把手伸向牡丹,牡丹把自己的手交到這雙寬大結實的大手上。另一隻手拉著小石頭,他們融入了緩緩西行的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