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猜一道,本非文字正軌,然鉤心鬥角,具有巧思。隱語廋詞,不無妙趣,是蓋於詼諧中別樹一幟者,此道固未可抹煞也。餘於丁未、丙午間,旅居滬讀之榕廬,酒闌燈炧,偶與良友潘訓初君拈此排悶。同人以茲技大足解頤,花晨月夕,時或懸燈廬外,慫恿餘與訓初撰句,以供嗜痂者之弋獲,頗不貽譏於大雅。年來江湖浪跡,強半遺忘,回憶前塵,都如夢寐,雨窗獨夜,鬱伊無聊,披覽《枕亞談虎錄》,不覺見獵心喜,因雜摭新舊文虎,綴以評語,枕亞見之,得毋笑其學步東施乎。
盲左止戈為武,反正為乏,拆字兼會意,殆燈虎之權輿乎。至曹娥碑之“黃絹幼婦,外孫齏臼”,則儼然四字絕好燈猜也。古人濫觴於前,今人炙輠於後,剝蕉抽繭,十色五光,是則燈猜雖小道,非錦心繡口,固未許率爾操觚也。然前人率視此為雕蟲末技,雖有作者,而東鱗西爪,僅散見於小說雜誌中,向無專集刊行,誠為憾事。餘前數年與訓初、大楚諸友議欲蒐羅古今燈謎之佳者,裒集一篇,以為詞林遣興之資料。嗣以南北僢馳,有誌未逮。今者訓初遠別,大楚雲忘,雲散星零,顧影自吊,僅留此拉雜叢話,以當泥鴻,不無黑塞青林之感也。
拆字一格,為製謎之初步,而單字尤難。謎麵須不露斧鑿痕跡,斯為合作。前見有人製一“熊”字雲:“明月半依雲腳下,殘花並落馬蹄前”,綴合既巧,而造句尤為嫻雅。餘曾製一“蕪”字雲:“淺草遮牛角,疏籬露馬蹄”。訓初賞餘“牛角”二字之巧,謂與“殘花並落”可相伯仲。
餘以“轉瞬承恩”射“湘”字,以“買酒賞中秋”射“湖”字,以“長安客”射“是”字,皆為訓初所許可。然以視舊謎之“廂”字,以“眼看著衾兒枕兒”為麵,直如小巫見大巫矣。
拆字有巧合法,如近人所製之“半放紅梅”射“繁”字是也。訓初嚐仿此格,用“半老觀音”射“覩”字,天衣無縫,較前作尤為眾目共賞。
舊謎以“雙龍分守”,射“寵辱”兩字甚佳。或仿其法,以“兩兔同穴”,射“冤卵”二字,自詡為異曲同工。不知“寵辱”兩字,為天然排偶字,“冤卵”則不成名詞,所謂畫虎反類狗也。
餘友大楚,雅善製謎,嚐謂餘曰:“‘彼白而我白之’,可射‘皆’字”。餘嫌其直致,大楚曰:“然則‘修竹彈芭蕉’,射‘靜’字何如?”餘以為可。
餘友醒我,工於猜謎而懶於製謎,偶製一二,屆足令人解頤,如“婗”字,射古文“千金之子”;“風神”射四書人名“司馬牛”;“蟒袍金頂”射《石頭記》“襲人”;“臼”字,射詞牌“一半兒”;“窅”射時人“張之洞”;“懸心吊膽”射,《西廂》“似這般掛肚牽腸”;“戎首”射“奠”字(卷簾);“寧波路”,射“通”字;“謄黃”,射“禦”字。均可傳之作也。
醒我以“一直兩點,一直兩點”,射“慎”字,餘讚其巧。大楚曰:“餘亦有一字謎:一橫一直,一橫一直,一橫一直;一直一橫,一直一橫,一直一橫。——請猜之。”餘苦思半晌未得,竟為醒我所中,蓋“亞”字也。此子原無深意,而妙在落筆之先後,毫無差錯耳。
用拆字法射四書句,佳者甚夥。如舊謎“”字,射四書、六才句(不連)“冠乎,其間不能以寸;或曰:寇至,於女安乎,苟完矣,吾與點也”。此謎下筆如老吏斷獄,疑有神助,惜寇字竟從俗筆,破體甚多,不免白圭之玷,不如刪去中間兩句,隻用四句,則完璧矣。又如“鐘”字,射四書五句(不連)“去其金,童子見,無以立,鯉退(鯉葉作裏),空空如也。”輾轉拆除,以至淨盡,巧不可階,惜第四字“裏”字為諧聲,犯拆字格之大忌,未免瑜不掩瑕。
前數年有人用拆字法,製“白圭曰”三字,其文為“九十九、二十一、四除八進一”,妙在全用算訣,令人拍案叫絕。然亦有所本,舊謎以“六一下加四,除八進一十”,射“章”字,前謎即脫胎於此。
《枕亞談虎錄》以“四”字,射“非其罪也”,又射“欲罷不能”,謂兩句無分軒輊,可以並存。餘以為不如改作射四書兩句(不連):第一句“欲罷不能”,第二句“非其罪也”,則語氣更為完足。
舊謎以“嗚嗚”二字,射四書“皆雅言也”絕妙,蓋“雅”字即古“鴉”字也。又以“胭”字射“人雖欲自絕,其何傷於日月乎”,可謂想入非非。
晚近製謎,有蝦須與燕尾二格,雖非上乘,然底麵果無牽強痕跡,則亦堪中選。如近人所製:蝦須以“吾黨”二字,射“野人也”;燕尾以“有女懷春”,射“其人美且偲”。底麵均極渾成,自是中肯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