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蘭榮,蘭芝心口的那道疤痕又撕裂開來。
娘的言語更是如鹽塊:
“你急了?你痛了?我揭到你傷疤了?我苦口婆心向你請教到現在,你就回我一句你沒有錯?好好好!不是你服了我,而是我服了你!可我這張臭嘴還是有點蓋不住,不敢再請教了,是打聽,打聽總歸可以吧?我替我兒子打聽,總不為過吧?你既然可以這麼急著同你哥劃了界限,反倒讓我有點懸著了。同你哥的事,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我管不了你,不過,今天你同你哥出去這麼久,我倒真的想打聽一下,你們到底都幹了些什麼!”
蘭芝傷心失望地閉起眼睛,任憑淚水往外流:“娘您從來都沒有相信過我,為什麼?”
娘怎會為所動:“娘說過,娘不是沒有肚量的人,可娘的忍耐到頭了!今天你不說出個所以然來,就休怪我無情麵。你的所作所為,一波一波,一浪又一浪,娘不可以再聽之任之了。”
“蘭芝姐,你說呀,你快點說呀!”
小玉急切地看著她:“我相信你,無論你怎樣,我都會相信你,你就把今天所發生的事都說出來吧,老夫人她一定會相信你的,一定會的!”
蘭芝隻是搖了搖頭。
她懂得“苦衷”的含義了……
焦老夫人仍在步步威逼:“你真的就這麼愛犯賤?不肯說,不願說,還是不能說?”
小玉急了:“不是的,都不是的!蘭芝姐她一定是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老夫人,您就原諒她吧。”
焦老夫人說:“原諒?再這麼聽之任之下去,列祖列宗又怎能來原諒我?小玉,你站起來,站起來!拿——家——法。”
小玉慌了:“老夫人,不可以改變了嗎?您真的不願將蘭芝姐原諒?老夫人,就算小玉求您了,求您寬恕蘭芝姐,要罰也先該罰我。老夫人,隻要能消了您的氣,您讓小玉做什麼都可以。”
“娘,蘭芝不求您原諒,也不求為自己辯解,蘭芝隻恨有這麼一個不爭氣的哥哥,恨鐵成不了鋼。可不管怎麼說,我和他畢竟是同胞兄妹,爹和娘今後還得依靠他去奉養,我怎能不想將他往正道上拉一拉,扶一扶。雖然,前前後後發生了許多事,但蘭芝無一而愧。隻要娘能消了氣,蘭芝甘願受罰。”
蘭芝跪著並作好了受罰的姿勢。
“拿——家——法!”
“老夫人?”
“是不是要我親自去拿呀?”
無奈之下,小玉將紅漆木棍拿了過來。
“打呀?狠狠地替我打!小玉,你聽到沒有,你哭什麼哭!給我打,打死這個小賤人!”
“老夫人,既然您一點都不願原諒,您就連小玉也一塊兒打吧。”
麵對焦老夫人的淫威,小玉也是滿眼淚花。她將紅漆木棍給了焦老夫人,便再次跪在了蘭芝的身旁,哽咽不止。
蘭芝直起身,緊緊將小玉護著:“你這是何苦啊!小玉,是我惹了娘生氣,我甘願受罰。”她又去乞求娘:“您不要罰小玉,您打我,我一點都不計恨,我也在自己責備自己,不管怎麼說,事端也是因為我而生起。娘,您就打我吧。”
小玉說:“蘭芝姐,是我的錯,你囑托小玉的事情,小玉沒能做好,我也甘願受老夫人的罰。”
娘的臉色更加發紫了。她掄起紅漆木棍:“好,好啊!菩薩又讓你們給做了,還是留下惡人由我來當,你們倒是挺有情有義的,今天我就成全你們,打一個也是出身汗,打兩個也是出汗,我今天就非將這汗兒給出個盡不可!”
紅漆木棍終於落下,重重的,一下又一下……
也算順暢,焦老夫人很快便出汗了。
“蘭兒姐姐,你在哪裏,我的頭好暈,好暈…”
那邊,小蓮子也出汗了。
念叨了幾聲,便又昏沉沉了。
娘喘息了一會兒,又準備舉紅漆木棍。
又聽得:“娘,娘,我今天學了好多詩,蘭兒姐姐回來,她一定會高興的。娘,我先背給您聽,這首詩好奇怪,您聽著,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娘,這首詩裏麵不但有東南西北,還有個‘蓮’字呢!娘,您怎麼不說話,您不高興了,我…我的頭怎會這麼沉,好重好重。娘,您在哪裏,我好冷,好冷,娘?”
小蓮子像似驚夢一場,猛地睜開了眼睛,坐起身。
驚夢之餘,她看見了她從未看過的場麵:娘怎會舉著根木棍,蘭兒姐姐和小玉姐都跪著;娘的樣子好可怕,蘭兒姐姐她們卻不吭一聲;還有,還有蘭兒姐姐流淚了,小玉姐也是。流淚、傷痕、木棍,這是怎麼啦?
“娘,蘭兒姐姐,小玉姐。”
小蓮子嚇得哭了起來,掀開被子下了床,竟又一個踉蹌栽倒在地。
蘭芝急了:“小蓮子,你不要下來,你不能呀!聽蘭兒姐姐的話,快回床上去,蓋好被子,快去呀!”
小玉也急了:“我們沒事的,你不要下來,是我們做錯了事,惹老夫人傷心,我們甘願受罰。你快點上chuang去,不要管我們,你的熱還沒退,千萬不能再傷風寒了。一會兒老夫人消了氣,她就會原諒我們了。”
娘不予理會,對著蘭芝,反而氣焰大增:“有事沒事的,總在人前人後擺出一副可憐相,誰見誰憐,也不知你這賤人從你娘肚中出來之前,是什麼東西投的胎、轉的世,是人是鬼都能被你所迷惑。你是女人,別人也是女人,怎麼就,是是非非都往你身上沾?今天,我不除了你這渾身的妖氣,這府裏府外還能得個清靜麼?賤貨,賤貨!”
娘又大出汗了。
小蓮子堅強地站起,直撲向蘭芝懷中。
一雙大眼睛淚汪汪地看著娘,滿是哀求:“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都是因為我,我如果不到雨中去撿詩稿,我就不會著涼,我如果不著涼生病,蘭兒姐姐她就不會遭責備,娘也不會這麼生氣。娘,您打也打了,該罰的也罰了,蘭兒姐姐她們不怨您,小蓮子更不會怨您。娘,您住手吧,蘭兒姐姐沒有您想象的那麼壞,小蓮子也沒您想象的那麼不乖巧。小蓮子聽娘的話,蘭兒姐姐更聽娘的話,我不能再替蘭兒姐姐說什麼了,因為,我害怕,我害怕那隻會火上澆油,大助您的火勢,我不說了,小蓮子不說了,小蓮子是個懂事聽話的孩子。娘,您住手吧,求您原諒,您能原諒和不能原諒的一切吧!我愛娘,愛蘭兒姐姐,我也愛這個家啊!如果您還覺得不能泄憤,那您就讓我們湊齊三個,您一並兒打吧。”
“小蓮子!”蘭芝將她緊緊擁在懷裏,淚語哽咽:“你為什麼要這麼倔強,你為什麼這麼不聽話,你的身子好燙好燙,為什麼不聽蘭兒姐姐的話回到床上去。”
“老夫人,您就原諒了蘭芝姐吧。”小玉伸出手托住紅漆木棍。然而,木棍卻無情地從她手中躍起,躍起又重重地對著蘭芝落下。
“老夫人,留情啊!”
阿莊這時已抓完藥回來,見此情形,他也慌了:“您打的都是自己的心頭肉啊!”
“唉!”娘這才退回到位置上坐下,歎息聲裏,她終於可以歇會兒了:“我打的,何嚐不是我的心頭之肉!你們以為,我願意這麼做嗎?告訴你們,娘沒這個嗜好!打在你們身上,痛在我心裏,我心裏痛啊,你們明不明白!”
小蓮子站起身:“娘,您原諒蘭兒姐姐了?”
“是啊是啊。”阿莊放好草藥,連忙說:“老夫人寬宏大量,你們心中有數就行了。誰能沒點過失,老夫人嚴厲了一點,這都是在情理之中。打也打了,罰也罰了,就連老夫人自己都表白了,打在你們身上,痛在她心裏,誰和誰,你們都是老夫人心頭一塊肉,就我阿莊是老夫人腳板底下一層皮。好啦好啦,引以為戒,一家人還是一家人,事情都過去了,就…就都過去吧。”
“不行!”
娘無休止之意,這氣騰一下又接上來了:“我不能原諒!這事情說發生就發生,說過去就過去,也太容易了點!我這可是堂堂官宦世家,有名有望,不是什麼市集,更不是什麼放馬場!阿莊,你去吩咐下人先把藥給煎了,再把小蓮子給拖到床上去,蓋好被子不許她亂動,快去!”
阿莊走到小蓮子麵前:“小姐,你都聽到了,你就趕快回到床上去吧,剛抓好了藥,你千萬不能再傷風寒啊!”又對蘭芝說:“新夫人,你們就…就給老夫人認個錯,誰也犯不著跟誰慪氣,也就算啦。”
蘭芝抹了抹眼淚,便舉起目光對娘說:“蘭芝向您認個錯,娘,您就別再跟我們慪氣了。”
小玉也說:“老夫人,您…就原諒吧。”
還有小蓮子:“隻要娘能原諒我們,小蓮子真的什麼藥都不要吃,我一定聽娘的話,上chuang蓋上被子不會亂動了。”
“你終於肯認個錯了?是逼出來的,還是從心底冒出來的?你不是口口聲聲自言無過錯嗎?好,既然我的耳朵聽見了,就當是了,誰讓我要替這個家操一份苦心呢!娘再說一遍,這回你是跪著聽的,你可要記好了,娘不是沒有肚量的人,娘若放任你們,等於是在縱容你們,縱容你們,那等於是害你們!娘是過來之人,眼睛不太管用了,可心裏亮堂著呢!哪是白,哪是黑,娘心裏明白。過去的事可以不再追究,今天的事也可以到此為止,想求得我原諒,不難。娘是守道守義之人,深明人無完人之理,差錯難免,失點小節都是情理中的事。往後,不管是誰,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我的要求是,你還得向我作點保證,保證從今往後,不再犯賤了!你能做到嗎?”
娘也開始有點緩和之勢。
可蘭芝她?
她正言:“娘,對不起,此錯比不得彼錯。您剛剛說過,人無完人,差錯難免,失點小節都是情理之中。雖說犯賤也是個錯,可這兩樣的錯不可以等同。您要求蘭芝作出這樣的保證,不是我做不到,而是我根本就沒有那樣錯過!”
小玉也不能接受:“老夫人,就算您責備小玉,小玉也要說,如果蘭芝姐是個愛撒謊,不愛說真話的人,您還能看出她有何過錯嗎?”
更不用說小蓮子了:“娘,就算您不肯將我們原諒,您也不能說蘭兒姐姐犯賤,還要什麼保證?娘,您想聽聽真話嗎?您想聽聽小蓮子的心裏話嗎?您想聽聽小蓮子早就憋不住、卻又不敢說、現在又不得不說的話嗎?娘,其實,錯的是您,錯的都是您,一直,一直以來,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您。規矩?道義?狗屁規矩!狗屁道義!太虛偽了,太沒有意義了!娘,我恨您,恨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