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夏花】第一百章離殤(2 / 3)

沐浴著溫柔而絢爛霞光,黎安抱著快要凋謝的茉莉回到了兩人曾經的愛巢。房間被重新裝修過,屋子裏的成設也已經不再是原先茉莉喜歡的風格和摸樣。就像快要走到生命終點的茉莉,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將茉莉輕輕放在主臥的大床上,黎安從衣兜裏取出來一個包裹著紅絲絨的首飾盒,打開盒子,拿出兩枚戒指,單膝跪在床邊,先將其中一枚套在自己左手無名指上,然後才將另一枚套在茉莉左手的無名指上。那是他五天前才剛剛拿到的pt990鉑金對戒。珠寶首飾店裏銷售的鉑金對戒,使用的材質大多是pt950。他找了好幾家店鋪,費了一番功夫,才以加急特別訂製的方式拿到了這雙完全符合茉莉當初要求的鉑金對戒。

當晚二十二點二十一分,茉莉穿著她最喜歡的那條紫色雪紡長裙,戴著黎安替她套在無名指上的pt990鉑金訂婚戒,安靜地躺在她曾經睡過的張大床上,停止了呼吸。被黎安請來的攝影師將女孩美麗的身影和安詳的睡姿定格在了一張小小的遺像上。

二零零八年六月一日,農曆四月二十八日,小雨。

上午十點,火葬場殯儀館。黎安和茉莉的至親好友為她舉行了一個簡短但莊重的悼念儀式,或者叫告別儀式更合適一點。黎安一直記得,茉莉曾經說過,將來結婚的時候,希望自己的婚禮不要像傳統的婚禮那樣隻是一味的熱鬧、喜慶,而是像西式婚禮那樣,簡單、莊重而富有儀式感。如今,黎安已經無法再給她一個安靜的西式婚禮了,但至少能為她舉辦一場肅靜的西式葬禮。所以,這個告別儀式現場沒有揍哀樂,也沒有常見的嗩呐和鑼鼓。隻有溫柔的薩克斯單曲循環著《回家》;隻有胸前掛著十字架,手上捧著聖經的神父,以及二十餘名身著黑衣,胸佩白花,沉默肅立的至親好友。

當儀式結束,殯儀館的工作人員要把茉莉推走的時候,黎安猛然意識到,他的茉莉即將隨著被點燃的烈火化為一捧灰白色的粉末,然後她會被裝進一個小小的盒子,埋入墳墓。從此以後,他再也見不著那個曾經與他朝夕相伴,心意相通的女孩了。

黎安終於撕掉了自己井井有條地安排一係列葬禮相關事宜時戴在臉上的麵具,解除了必須要靠不斷的自我心理暗示才勉強維持的“理性”狀態。他衝到茉莉身邊,想要再給自己的女孩一個緊緊的擁抱,一次深深的吻別。然而他沒能做的——一直站在他身旁的莫青岩和李斌一起連拉帶抱地阻止了他的行動。因為按照平陽的喪葬習俗,黎安這樣的行為是被嚴格禁止的。據說這會導致逝者的靈魂無法安息,同時對生者而言也是一件非常不吉利的事,很可能會帶來黴運、厄運,甚至災禍。

下午十四時許,平陽西山陵園。在淅淅瀝瀝的小雨中,在一眾親朋好友的陪伴下,黎安親手將骨灰盒放入了茉莉的墓地。茉莉的墓地也是黎安選的,位於西山南坳的半山腰上,居山臨水,風景宜人,價格在整個西山陵園中屬於中等偏上的水平。為了茉莉的葬禮和這塊墓地,黎安不但將那間以茉莉名字命名的服裝店低價轉給了尹麗雅,還打破了自己一直堅持的原則,跟最要好的三個朋友借了錢。

茉莉去世以後,黎安總是處於一種精神恍惚的狀態。他從嘉園小區搬了出來,住回了單位的寢室,不回家,也從不主動給家裏打電話。上班時經常心不在焉,下班後也沒有參與任何娛樂活動的興趣。不管是白天還是夜晚,隻要一閉上眼睛,他就會做夢。而這些夢通常都與茉莉有關。有時候他會有一種錯覺,總覺的茉莉似乎還在上海工作,而且隨時都可能回到他的身邊。

某天晚上,黎安夢到自己和茉莉又回到了兩人第一次約會時見麵的老地方——桃山公園的回風舞柳閣。夢中的場景同他們倆第一次約會時的場景如出一轍。茉莉依然梳著他最熟悉的馬尾發,依然穿著那件有藍色英文字母的白色短袖t恤和那條剛剛及膝的淡藍色牛仔褲,也依然背著那個小巧的淺綠色雙肩包……就連夢中的時間也同樣是夏天的午後時分。兩人就像第一次約會是那樣並排坐在翠湖邊的長椅上竊竊私語。熱烈陽光透過垂柳繁茂的枝葉灑落在身上,變得柔和而溫暖。清風拂麵,吹動了柔軟的柳梢,吹皺了一池湖水,吹亂了女孩耳畔的發絲,吹開了茉莉嘴角的微笑……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和愜意。

夢裏的時間過的很快,才一會兒的功夫就已經是黃昏時分了。夕陽染紅了天邊的晚霞,染紅了清澈的湖水,也染紅了女孩兒美麗的臉龐。正當黎安呆呆凝望著茉莉在夕陽映照下愈發嬌豔欲滴的容顏,沉醉到快要無法自拔的時候,一直坐在長椅上的女孩卻忽然站起身,跟身旁的黎安輕聲道別,然後邁著優雅而從容的腳步,走進了倒映著天空、夕陽和晚霞的翠湖。黎安一時心急如焚。他叫喊著、掙紮著,想把茉莉喊回來、拉回來,卻發現自己好像已經被人施了巫術,變成了一尊既不能出聲、也無法行動的石像,隻能呆坐在長椅上,眼睜睜看著茉莉緩步走進那潭紅色的湖水,靜靜地消失在一圈圈蕩漾開來的紅色漣漪中。

黎安拚命掙紮,拚命掙紮,然後一下子就掉出了夢境。

醒來以後,黎安就再也睡不著了。第二天一早,他就跟領導請假去了桃山公園,獨自在回風舞柳閣從早上呆到了下午,繞著其實並沒有多大的翠湖,走了不知道有多少圈。

黃昏時分,當昨夜夢中殘陽如血染紅整個湖麵的情景在現實中重現的時候,黎安終於忍不住像夢中的茉莉那樣,從坐了很久的長椅上起身,邁步走進了湖水的包圍。

黎安沒有死。他不會遊泳,然而被夏日的陽光曬的暖暖的湖水,並沒有像夢中淹沒茉莉一樣將他淹沒。黎安從翠湖的東岸下水,沿著筆直的路線,淌著水走上西岸。他發了一會兒呆,沿著湖岸繞到南邊,再次下水,還是沿著一條直線,居然又淌著水一路走上了北岸。

在溫暖的湖水中來回穿行了兩趟,把自己弄的像條落水狗,並被公園管理人員以“違反規定擅自進入湖中玩水嬉戲”的名義處罰了一百元現金後,黎安終於搞清楚了一個問題——翠湖中湖水最深的地方也隻有齊腰的高度。

茉莉去世大約七個星期後,莫青岩忽然找到黎安,將一個厚厚的帶密碼鎖的筆記本、一個牛皮紙信封和茉莉生前一直用著的那隻諾基亞n73手機,交給到了他的手中。

才一個多月不見,莫青岩的頭發已經白了一多半。他拍拍黎安的肩膀,一條一條的仔細交代道:“信封裏麵是茉莉提前寫好的遺書……事後在她病床的枕頭底下發現的。我和茉莉的媽媽,還有莫菲都已經看過了。她有專門提到提到你,所以我想了想,覺得還是交給你比較好。……手機和日記本都是她遺書裏專門交代要留給你的。還有,信封裏的銀行卡,也是茉莉留下的,密碼是她的生日,也一並交給你吧……”

黎安把日記本、手機和茉莉的遺書留下了,但銀行卡他堅決沒收。

送莫青岩離開之後,黎安立即跑回宿舍,將門反鎖,坐到寫字桌前,小心翼翼地將兩頁紙從信封裏取出,打開,茉莉清秀的字跡立即映入了他的眼簾。

給所有愛我的和我愛的人:

對不起,讓你們失望了。請原諒,最後我還是選擇了和你們不辭而別。

站在生命的終點線前,我真的不覺得再苟延殘喘三個月有什麼意義。或許,對你們而言確實會有某些意義吧。但這是我自己的命,所以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不想順從這命運的安排,像個傻子似的躺在床上等待死亡降臨。我,要去迎接死亡。

如果說,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一部戲,那我偏要跳出命運安排的劇本,送那個可惡的編劇一個大大的措手不及!自己的戲,當然還是自己寫“劇終”才好。畢竟,自己領便當和被迫領便當,感覺上是不一樣的。

所以,這是我自己的命,也是我自己的選擇。請你們不要過於悲傷。至少,這樣可以讓我不必再忍受透析、放療和化療的折磨;不必再糾結,自己死之前會不會因為化療和放療的副作用而掉光頭發、變的形容枯槁,醜的連自己都不想看自己一眼。當然,還可一省下來一筆不菲的治療費。對於我來說,這才是最佳選擇,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