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知道,蘇淵雷自號“缽翁”,得自於他的齋號“缽水齋”,取“缽水泓然,一針到底”之意。那是抗戰時期,先生於重慶北碚創設“缽水齋”書肆,由文壇耆宿吳稚暉、馬一浮、沈尹默為之分別題匾,以文會友,結交了一大批海內外的學者名流,如李約瑟、高羅佩、柳詒徵、章士釗、郭沫若、許壽裳、汪旭初、錢穆、傅斯年、顧頡剛等,還有眾多書畫名家如謝無量、喬大壯、馬衡、伍蠡甫等,都樂於在“缽水齋”談藝論道,詩酒唱和,“文史優遊,聲氣相通”(缽翁語)。此後抗戰勝利回到上海,“缽水齋”之號蘇先生一直沿用未改。說起來還有一則笑話,那已是上世紀80年代後期了,某次蘇老夫婦從一離休的老幹部家做客回家,夫人開玩笑地說,看人家革命比你晚,退了卻照樣住上“小別墅”。而你到頭來卻仍是窮教授一個,且愈教愈“瘦”,還屈居在“缽水齋”,還不如趁早將“缽翁”改了吧……
雖為玩笑挖苦之語,當然蘇先生並不改“缽”之樂。尤其是撥亂反正,改革開放的年代,耄耋之年的蘇淵雷則進入了他的學術創作豐收之期,他的許多重要著作如《佛教與中國傳統文化》《中國思想文化論稿》《缽水齋選集》《缽水齋文史叢稿》等,都於此時出版問世。
學問之外,蘇淵雷先生雅好文藝,兼擅書畫。他的畫乃為典型的文人畫,梅蘭竹菊、鬆石荷塘一類,簡澹雅逸,獨抒性靈。加之他援筆成文、出口成詩的題跋,與畫麵氣息相通,融為一體。至於書法,蘇淵雷先生以一筆灑脫自然的大草書,挾雨帶風,稱雄於學壇。據說蘇先生晚年以雞毫筆作書,線條柔潤而又綿裏藏針,筆墨淋漓,風韻別具。筆者曾專程就此拜訪請教了蘇先生的次公子、山水畫家蘇春生教授,並有幸在蘇教授處拜賞了蘇先生早年求學時的作文手稿以及獄中的書信等。蘇教授介紹說:父親自小就喜愛書畫,早年的一些楷書墨跡可反映出他學書初期所下的功夫。但父親很早就喜寫草書,曾一度研習孫過庭的《書譜》,對懷素、顏真卿都愛寫寫,不過平時更多的是看到他以手指空中劃字,也許是一種用心臨寫的方式吧。
相比於“退筆成塚”,或把九缸水都磨成墨的書家來說,蘇淵雷顯然不是那一類了,盡管學書基本的筆法也是需要的,但技法之外,他更看重的是書家的“學問文章”。他曾在一篇專講學書方法、風格和修養的文章《書法懸談》中說,書如其人,人俗書亦俗。因之讀書閱世,十分重要。並論道:“古人學書不盡臨摹。每張古人書於壁間,觀之入神,則下筆時可隨人意。學書既成且養於心中,無俗氣然後始可出以示人。凡作字須熟觀魏晉人書,會之於心;使心不知手,手不知心,得心應手,漸近自然。”
我覺得這“心不知手,手不知心”頗妙,它不應該是一種“心手兩不知”的懵懂之狀,而是一種得心應手的最高境界。觀蘇淵雷先生的草書,元氣充沛,超以象外,滿腹詩才,躍然紙上。我想,也許蘇先生才是進入一種心手雙暢的自由之境,也就是我們常說的一種自然而然的“化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