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角露出微笑,因為剛才一霎間,仿佛突然看見,就在那殿角前,紫薇花下,他端來一盆水,扶搖挽著袖子,給母後洗頭,扶搖手笨,水波濺了出來,兩人相視一笑……

“你沒有看見油菜花?”孟扶搖不死心,“還有小河……桃花……小屋……”

“什麼油菜花桃花,你什麼眼神,是紫薇花!”戰北野有點不滿她打斷美夢,轉回頭嗔怪的看她一眼。

那一眼看得孟扶搖又要暈。

一路行走五洲大陸,千奇百怪事也見過不少,唯有此刻最為詭異,兩個人,一個地方,為什麼會看出兩種不同景象?

她突然想起元寶大人和鐵成,轉目四顧沒看見鐵成,卻看見元寶大人和他們排排站著,也在目光癡迷的望著前方。

那一片皚皚的雪山,真美啊……

媽媽的懷抱,真暖和啊……

可是那懷抱,為什麼慢慢的冷了下去?

它拚命的往那懷裏拱,想要尋找回血脈和生命裏最初的溫暖,然而那雙抱著它的爪子,還是漸漸鬆開了。

百年一胎的長青神獸,無需交配,隻需在時機到時,在長青神山風淵之巔,尋到九竅果,自然可以孕育下一代。

有了下一代,上一代使命也便結束了。

它知道,它的生,便代表媽媽的死,那是長青神獸永遠不能擺脫的命運,一生裏永是孤兒。

那漫長的百年啊,從此便是它一個人渡過了……

它抱著冷卻的媽媽,將腦袋久久的埋在她懷裏。

突然竄過一隻肥大的黑影,一把將它攬在了懷中,替代著媽媽的懷抱,做出要喂奶的姿勢……

啊!那隻老而不死,長青神獸傳種中出現的異類,那個不正常的、打破長青神獸百年一替規則的,瘋瘋癲癲的母耗子!

“吱吱!”

黑珍珠的出現,不啻於美夢中凶神出世,刹那間將一不小心沉迷的元寶大人驚醒。

它一抬頭,對上孟扶搖驚愕的黑眼珠,才有點不好意思的想,真是的,天域真厲害,把自己這個本地鼠都險些套中了。

元寶大人趕緊爬上孟扶搖的肩,抓住她耳朵便一陣吱吱大叫,孟扶搖哪裏聽得懂它說什麼,但是一瞬間,心中也明白了。

這是天域。

四境中的最後一境。

想象中,天域應該像雲浮那樣,浮雲飄渺,華光普照,高天之上樓台殿宇,香花浮沉,十足十的天庭之境。

然而不是。

天域在心中。

每個人心中最向往,最留戀的地方,才是天堂。

此心安處是吾鄉,一生夢魂所係,心向往之,便是天域。

便如她看見的幼時老家,母親未病,自己無憂無慮,在最美的四月天相攜踏青,前生裏最安定最美好的童年。

便如戰北野看見的明泉宮,母子相依為命,僻居宮廷一隅,那時他還是少年,才華未露,宮裏宮外還未視他如眼中釘,步步危機的生活還沒完全開始,他在紫藤花架下給母親洗頭,心意安適而輕恬。

“戰北野。”孟扶搖沉默很久後,緩緩道,“我和你,看見的不一樣。”

戰北野本身也是久經風波的人,雖然心中沉迷,卻立即轉過頭來,目光一縮沉聲道:“有詐?”

“這是最後一境。”孟扶搖歎氣,“雖然我還沒看出來這一境有什麼不對,殺機到底在哪裏,但是我覺得,絕對不對勁。”

戰北野想了想,將手中東西交了給她,孟扶搖一看,怔了怔道:“啊,我們的武器,你怎麼拿回來的?”

“鼎墜落那一瞬間,我手被震鬆,然後突然看見你我的武器從眼前掠過,百忙之中迷迷糊糊就抓住了。”戰北野神色微黯,“對不住,我沒能抓住鐵成……”

孟扶搖默然,心知在那種情形下便是自己也抓不住,何況受傷的戰北野?能抓回武器已經是莫大幸運,隻是不知道雲浮之鼎一滅,鐵成怎樣了……還有雲痕姚迅,在那怪異的峰頂會不會也受到牽連……

那許多人未知的生死沉沉的壓在她心上,重物一般墜得她隱隱作痛,然而她向來都是在路上奔波的命,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沉湎悲傷,向前走,隻有向前走,活下自己,才有機會救更多的人。

那許多人為她的道路付出一切,她有什麼理由不努力?

“你累了吧?先歇歇我們再想辦法。”孟扶搖伸手去攙戰北野,掀起他衣服,從懷中取出傷藥,“我看要不要再上藥——”

她的聲音突然頓住,隨即慢慢瞪大眼睛,烏黑的眼眸,漸漸浮上更深的黑暗,那黑暗是了悟的絕望,是無言的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