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手記
作者:蘇煉鋒
夏天的風可以喚醒我心裏遲鈍的安寧。不是夏天滿世界的風都可以。它有地域限製,可連我也說不清限製是什麼。很多地方的風都讓我產生麵朝大海的感覺,換句話說也就是家的感覺。對於家這個定語,我不知道怎麼進一步細化。夏天是容易浮躁的一季,如果不洗澡難以領會風的好處。有一次我在六零五狹小的浴室洗澡,有風從木門下麵的缺口湧入,拂過我裸露的小腿,那時候我好像看見腿上纏著乳白色的火焰,水波似的一圈圈漾開,雖然說是火焰,可它是冰涼的火焰,它灼傷日益萎縮的神經,使我產生錯覺。按道理說,洗完澡是我靈性最高的時候,我應該讀點海子詩歌的,而且走廊上那灰白色的淳樸的圍欄是讀書的絕好去處,我卻沒幾次真正靜下心來走進幻想世界。人來人往是一個原因,我的心境是一個原因。我一直反感別人說讀文學的人很散漫一類的話,後來我不這麼想了,人的確需要貌似閑擲的時光。然而貌似隻是貌似而已,閑擲也可以幽暗地熊熊燃燒。
一中的夜風有時很美,站在宿舍的走廊上藝術館拐角的巨大桉樹枝芽間總捎過水的涼意來。顯而易見的是,那僅僅是水的幻覺,一中的空氣沒有水,這緣由很容易理解,我家門前的風興衝衝地趕到一中,卻被經夜不息的各種燈光蒸發殆盡。夜晚是不應該有燈的。
如果有,也是小心翼翼的燈,溫馴的燈,沒有一點霸道的燈。在睡意濃濃的夜空漂浮。
我經常懷疑自己有嚴重的複古傾向,並且揣度程度是到哪兒了。我首先想起一望無垠的荒草幾群凶惡的黑樹,然後想到蟲蚋與病痛,於是我搖頭了。我又想起完美的水泥路,無懈可擊的街道……你知道我要說的是什麼。
溪東到前方有一大片農田,從農田吹上來的風格外鮮活冷冽帶著微弱的香味,它是我久違了的嗅覺的記憶。不知怎的想到沈從文,眼前恍如浮現他辛勤躬耕的模樣,羞愧狠狠攫住了我。從我這一輩子起,人和土地已經開始分離。這意味著什麼呢?意味著我們找到新的活命的根嗎,還是意味著無可奈何的漂泊已經絕望展開?
在家裏的時候,我常是天黑了才洗澡,然後到院子裏吹風。家離海不到一公裏,隔著一排樹幾畝農田,風的氣味是再好沒有了。蟋蟀的淺唱是長年的事,由於隔了一段距離,鳴聲並不聒噪,倒是十分別致。村裏人睡得早,十一點後基本上沒有燈光,這時花,樹,建築和海的臉蛋都敷上月的清輝,顯得姣姣動人,夜嵐盤旋晃蕩時我隱約嗅到了胭脂的醉人香味。
還有些早晨我會給晨風拎起來,它是那麼冰涼和飽滿。
我心目中的風附有嚴格的時空限製,它注定了我一生關於風的夢無法做得太圓滿。隨著時光推移還不知道我的夢會否遭到徹底毀滅,但可以肯定的是我會遠離故鄉,這離夢的根基。大部分人、事、幸福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風說,我麵朝大海的時候並沒有春暖花開。
(指導教師黃麗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