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劇院(3 / 3)

“鎮長應該衝在前線,先生!”

“顧問也同樣,先生!”

“你在影射我,希望我變成懦夫!”範·特裏卡西吼叫著上前幾步,他的拳頭忍不住要光顧尼克洛斯的鼻梁。

“你在侮辱我,讓人嘲笑我不愛國?”尼克洛斯不甘示弱,隨時準備聽到他的手掌與範·特裏卡西的臉頰發生碰撞的聲音。

“我告訴你,先生,兩天內基康東大軍一定要向弗蓋門進發!”

“我也告訴你,先生,不出48小時我們就會攻入敵軍腹地!”

通過這些片段大家可以知道,其實兩個人的意見是一致的,都想開仗,但由於太激動了,不得不爭吵起來。尼克洛斯不服範·特裏卡西的調遣,而範·特裏卡西更不甘居於尼克洛斯之下。就算他們在戰爭問題上發生分歧,就算鎮長熱衷於戰爭而顧問愛好和平,也不會像現在吵得這麼厲害。兩個往日的摯友兼親家現在卻怒目相對。兩人心跳加劇,臉色通紅,咬牙切齒,全身戰抖,聲音沙啞,一觸即發。

多虧這時大鍾恰到好處地響了,暫時令他們放棄了爭吵。

“到時候了!”

“到什麼時候了?”

“上鍾樓的時候。”

“那好,隨你樂意不樂意,先生,反正我先上去了。”

“我也去。”

“那好,走吧!”

“走!”

這可能讓人更容易想到:兩個人將要去鍾樓的塔頂進行一場決鬥。但其實並非如此。那是鎮公所的塔樓,兩位鎮領袖要到樓頂去全方位察看敵我雙方的地形,切實做到知己知彼,萬無一失。

雖然已決定共同去鍾樓而沒產生分歧,但兩個人還在不停地吵,聲音在街上傳出老遠。但市民們現在都已對此司空見慣,兩位頭麵人物的喋喋不休,他們早已習以為常,誰也不足為奇。現在如果誰還能心平氣和,那他一定是個怪物。

兩人很快就奔到了塔樓入口處,但胸中的怒潮一浪高過一浪,臉上的緋紅已經散盡,隨之而來的是麵色慘白,盡管目的一致,但莫名的仇恨卻深埋心底,大家都清楚,隻有憤怒到極點的人才會慘白。

兩個人在窄窄的入口處終於因誰先上樓梯而大打出手了,顧問尼克洛斯不再顧忌鎮長是自己的頂頭上司,是鎮上的最高領導,便猛地把範·特裏卡西推到一邊,自己率先衝上樓梯。

兩人在樓梯上展開追殺、格鬥,不顧身份尊卑,隻管把拳頭砸向對方的頭。這場殊死搏鬥就發生在357英尺高的塔樓裏。

但兩個養尊處優的冤家很快就累得不行了。闖過第八關時,他們就隻剩下“哼哧、哼哧”喘粗氣了。是他們走不動了嗎?但他們已經停手了,還在向上爬。隻不過臉上的怒氣都已經褪去了,而且都不言語,隻是心裏納悶,覺得越往高處爬,心裏就越冷靜,他們想著罷手的措辭了。如同咖啡壺移出了火焰一樣,心裏不再那麼激動和怒火中燒了。

說不清楚。其實在兩人坐到266英尺的樓梯上休息時,就已比剛才冷靜多了,他們再相互對視時,目光中已沒有一點兒怒意。

“真高!”鎮長掏出手絹揩臉上的汗。

“的確太高了!”顧問答道,“告訴你吧,我們現在要高出德國漢堡州的聖·邁克爾教堂14英尺哩!”

“我早就知道。”鎮長自負地說,但這很正常,誰讓他是基康東鎮裏坐第一把交椅的人呢!

過了幾分鍾,兩人繼續向上爬,還偶爾湊在四周牆上的透氣孔好奇地向外張望。鎮長搶先走,顧問自願隨後。爬到第304級時,尼克洛斯見範·特裏卡西累壞了,就趕忙從後麵扶了他一會兒,後者也接受了他的幫助,到達塔樓平台後,鎮長真誠地說:

“謝謝你,尼克洛斯,我會記住你的幫助。”

片刻前,他們在塔底如同兩隻困獸,都欲吞掉對方而後快;而如今登上塔頂,儼然又成了情同手足的好兄弟。眼前就是弗蓋門雪白的城牆、漆紅的牆簷和閃閃發亮的鍾樓。這就是戰鬥的目標,那座即將遭受戰火洗禮的小鎮!

鎮長和顧問猶如兩位高尚的、情投意合的鐵哥們一般,並肩促膝共坐一條小石凳,他們漸漸恢複了體力,就這邊瞧瞧,那邊望望,接著沉吟良久——

“這一切真美妙啊!”鎮長由衷地讚歎道。

“是啊,太美了!”顧問接腔,“你不這樣認為嗎?範·特裏卡西,真是的,人本該在這麼高的地方居住,而不該匍匐在地球表麵,爬得像蝸牛一樣慢慢騰騰的!”

“說得好,尼克洛斯,”鎮長答道,“你真把我的心事都說出來了,你我的心靈是相通的,知道彼此渴求怎樣一種情感!我們要盡力去得到這種需求!隻有登上這樣的高度,才有哲人和聖人的思想存在,才能夠遠離塵世間所有苦難!”

“我們圍塔頂轉一圈怎樣?”顧問輕聲提議。

“好,那就圍塔頂轉一圈吧!”鎮長讚同道。

兩位摯友如同往日那樣,手拉著手,一邊互相問答,一邊觀察著地形。

“如果沒記錯,我應該有17年沒上過塔樓了。”範·特裏卡西感慨道。

“我好像是第一次來這裏,”尼克洛斯說道,“真令人遺憾!登高俯瞰大地萬物真是美不勝收!看到了吧,我的朋友?那樹林間彎彎曲曲的是流淌著的瓦赫河。”

“再上去一點就是聖·赫爾曼達德高地啦!在遠處看來它是如此優雅!看到沒有?那有片綠色的樹林。都說是巧奪天工,但是天工不是那麼容易被奪的,尼克洛斯!人類永遠比不上大自然的力量!”

“所有的美景一覽無餘,盡收眼底,我的好朋友,”顧回接口道,“呀!快看那些牛群和羊群,它們臥在草地上那麼怡然自得!”

“農夫已經下田了!我覺得他們就是阿卡迪亞的牧羊人,隻不過少根笛子而已!”

“這片富饒的田野上是湛藍的天空,純淨得沒有一絲雲彩!尼克洛斯,任何人來到此處都會變成詩人!我始終納悶聖·西蒙·史蒂利特為什麼沒成為世界上最傑出的詩人!”

“可能是由於他的專欄還欠火候。”顧問笑著說。

大鍾這時又敲響了,悅耳的鍾聲回蕩在耳畔,恍如隔世,兩位好友聽得入了神。

接著,鎮長輕聲問道:“唔,尼克洛斯朋友,可是咱們為什麼要到塔頂來呢?”

“說實話,”顧問回答,“我們是不是在做夢——”

“咱們為什麼要來塔頂呢?”鎮長又喃喃道。

“或者說,”尼克洛斯解釋說,“我們來這兒是為了呼吸更新鮮的空氣,尚未沾染塵世汙穢的空氣。”

“是的,那現在我們該下去了吧,尼克洛斯朋友?”

“好吧,那就下去吧,範·特裏卡西朋友。”

他們又無限留戀地看了看眼前的美景,然後鎮長在前,顧問隨後,兩人緩緩地從容下樓。一會兒就來到剛才呆過的一層,臉上又開始紅潮湧動。稍事休息後,他們繼續一前一後下樓去。

不一會兒,範·特裏卡西嫌尼克洛斯跟得太緊,老是踩到他的鞋跟,讓他覺得“很討厭”。不僅如此,當又下行了20級後,他喝令尼克洛斯先站好等著,他自己先在前麵安全下樓。

顧問說他可不會為了討好鎮長而使自己變成一根被隨意擺布的木頭,說著走得更快了。

又被顧問趕下20級樓梯後,鎮長警告,別把他惹急了。

尼克洛斯卻想先一步下去,但那需讓鎮長如像片似地貼在牆上才行,因為樓道太窄了。終於兩個人撞在了一起。現在從他們嘴中吐出來的最溫柔的稱呼竟是“蠢驢”和“傻瓜”。

“你自己也不想想,你這個白癡,”鎮長叫道,“你自己也不想想,你上了戰場能殺掉誰,出兵時,會給你什麼職位!”

“職位怎麼說也不會比你低,你這個大笨蛋!”顧問也咄咄逼人。

爭吵愈演愈烈,迅速從口腔轉入四肢運動,一直打到樓底,這是為什麼?他們為什麼變得這麼快?塔頂上溫馴的羔羊為什麼一下降200英尺就會變成凶惡的猛虎?

不管為什麼吧,總之塔樓的守門人是聽到聲音不對才開的門,然後看到兩個對頭鼻青臉腫,兩眼冒火,他們正彼此揪著對方的頭發——確切地說隻有尼克洛斯的是真發,而範·特裏卡西的則是假發。

“我不會就這麼算了!”鎮長的拳頭在顧問的鼻子下晃了晃。

“隨時恭候!”顧問還想飛起一腳。

自己也正處在莫名奇妙的興奮中的守門人對此一點也不覺得稀奇。他躁動不安,躍躍欲試,很想加入戰團,把兩人暴打一頓。總算鎮長的積威救了他,他跑出去大叫:“鄉親們,鎮長範·特裏卡西和顧問尼克洛斯要打架了!”大誓師

眼前的事,足以說明基康東人的萬分激動。瘟疫使鎮上兩個親密過甚、舉止文雅的人竟成了要刀兵相見的冤家!他們往日的彼此尊重,相互理解,以及他們的冷靜大度,幾分鍾前都一古腦地拋在了塔頂上。

喜聞此訊,牛博士臉上洋溢著幸福。耶恩眼看這一切變得如此混亂,便不斷對牛博士建議停止實驗。但都白費心機,牛博士全都不屑一顧。何況,他們的性情也在變化,同樣激動得一塌糊塗,像鎮長與顧問那樣的塔樓之戰也經常在博士和助手之間上演。

這裏應該補充一點:所有約定的決鬥都要推遲到弗蓋門大戰之後才可進行。誰會讓鮮血流於無謂?最值得流血的地方在前線。還有什麼能比這更有意義?誰又能置若罔聞,漠不關心呢?

雖然戰鬥已不可避免,而且士氣高漲,但鎮長仍然以為,應該先禮後兵,事先打個招呼。所以他派了一名叫奧特雷的鎮警到弗蓋門去,聲明要他們為1195年關於牛私自闖入基康東境地之事,提供補償。

弗蓋門鎮當局被弄懵了,對這個特使說的話莫名奇妙,最後終於不再顧忌他也算個小官,當作瘋子將他無禮地驅趕出鎮。

鎮長又派讓·奧迪德克將軍的親兵——市民伊德威爾·舒曼帶著1195年納塔莉·範·特裏卡西鎮長起草的起訴書出使弗蓋門鎮。伊德威爾·舒曼以製麥芽糖起家,忠誠於甜點師,並且可能是麥芽糖的作用,他永遠不感疲倦,永遠朝氣蓬勃。

弗蓋門的長官們樂得肚子都疼了,他們忍著眼淚,把親兵也攆了出去。

鎮長範·特裏卡西立即召開鎮裏高幹緊急擴大會議。

他們嚴肅地、以最後通牒的形式草擬了一封措辭強烈的信件,信中更直言不諱地提到了戰爭,並限其在24小時之內予以答複。

信發出才幾個小時就有了答複,是那封被撕碎了的“挑戰書”。這使基康東人更加怒不可遏了,弗蓋門人對一向溫順善良的基康東人的要求和通牒,從丈二和尚到付之一笑,根本沒往心裏去。

那就隻有唯一一條路了——訴諸於武力。基康東人先在戰爭之神麵前禱告,並用普魯士人的兵法:攻其不備,出其不意,采取閃電戰!

戰爭一經公開化,讓·奧迪德克將軍馬上召集鎮上的2,393名居民組成基康東大軍。婦女、孩子、老人也都走進身強體壯的男人中間。能用作武器的東西全被征用上來,從能砍能打的菜刀、門閂到獵槍。總共找出五支槍(其中兩支的保險槍已退休了),它們被敢死隊使用。

另外城堡上的舊式火炮也派上了用場。五個世紀前它們曾在1339年被用來攻打卡努瓦,那是人類有史以來首次使用大炮,接下來一直沉睡了500年。作為炮手應該是個美差,因為到處也找不到一發炮彈。但就算如此,這些龐然大物仍可震裂敵膽。至於一些五花八門的兵器,如隧石斧、頭盔、法蘭克戰斧、戟、標槍、雙刃劍等,則都來自古玩陳列室或家裏的壁櫥內。但對於基康東人而言,勇敢、愛國、對敵人的仇恨以及對勝利的欲望會比機關槍或膛槍等先進武器更管用。

軍隊接受檢閱,沒少一個居民。讓·奧迪德克將軍騎在那匹老馬上搖晃不定,那匹一直拉車的現在同樣暴躁的畜牲,曾將他扔下來三次,但他拍拍屁股又爬上去了,這讓眾人感到前景光明。鎮長、顧問、高級警官、法官、校長、銀行家、校長、修道院院長……鎮上所有的貴人們都走在最前列。所有的妻子、母親和姐妹都異常堅強,沒人落一滴眼淚,她們鼓勵丈夫、兒子和兄弟奮勇殺敵,在梅爾芙的召集下,她們都勇敢地緊隨隊伍後麵,形成了一支聲勢浩大的娘子軍。

號手讓·米斯特拉爾吹響前進的號角。隨著驚天動地的呐喊,大軍浩浩蕩蕩地開往烏代那城門。

有一個人突然從城門外衝進來,攔住了大軍的去路。

“站住!站住!你們這群呆瓜!”他叫嚷道,“快停下!我去關閥門!你們本性善良!全都是安分守己愛好和平的好市民!你們之所以變成這樣,全都是牛博士在幕後策劃的!這隻是一次實驗!他明著是說要發電,用氫氣,其實他隻灌給……”

助手激動得不能自已,牛博士的陰謀即將被揭穿,但他話隻說了半截,牛博士從後麵追上來了,他不由分說就向耶恩猛撲過去,照著他就扇了幾個耳光。

他們廝打在一起。耶恩的一番言論,使鎮長等人呆立了片刻,他們隨即怒不可遏,一起蜂擁而上,把兩個人暴打了一頓,可憐的耶恩!

牛博士和耶恩被五花大綁,鎮長範·特裏卡西下令先把他們關進牢房,然後——真相大白

突然這時響起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基康東的上空一股烈焰直衝雲霄,仿佛把周圍的空氣都燒盡了。要是在夜裏,火光肯定能傳到10裏以外地方。

大軍全都被震翻在地,如同一群虔誠的修道士伏倒在地,幸好都安然無恙。甜點師這次卻穩穩地坐在馬背上,隻不過馬趴在地上,頭盔燒焦了瓚纓罷了。

發生什麼事了?

真相很快大白了,是煤氣發生了爆炸。因為牛博士和耶恩都沒在監督,肯定是工作操作有誤,把裝氫氣的容器稀裏糊塗地與裝氧氣的弄混了。這兩種氣體一混合就會爆炸,一團火又不失時機地湊了過來。

士兵們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卻突然發現牛博士和耶恩不見了。但是——重返和平

爆炸過後,一切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小鎮還是佛蘭芒式的寧靜。沉寂的小鎮,好像根本沒變過。

這次強烈的爆炸並沒有使人們醒來後產生太大震動,每個人默默地、夢遊似地回到自己的家,鎮長拉著顧問,律師攙著醫生,弗朗茨挽著西蒙,一個個神情怡然、無言地走著。剛剛的事仿佛做了一場夢,醒來時已物是人非,對弗蓋門的仇恨被炸得無影無蹤了。將軍卸甲歸甜食店,親兵複員回麥芽糖店。

和平重返小鎮。生活依然如故,仍是人、動物和植物的天地,隻是基康東烏代那城門的塔樓改斜歸正了,這是那場爆炸做的另一件大好事。從此,基康東人再也聽不到有人高聲講話,甚至爭吵的聲音,再也不存在政治、俱樂部,法官、警察包括高級警官帕索夫再度成了無所事事的人。但帕索夫的薪水沒有降,因為關於他的職務問題,鎮長和顧問都始終下不了決心。

不過,他卻時時在傷心欲絕的塔塔尼芒斯的夢境中出現,但這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至於西蒙,他極有風度地把可愛的蘇澤讓給了情敵弗朗茨。弗朗茨隻等了五六年就匆忙把她娶進了自己的家門。

要說梅爾芙可真是個極懂規矩的女人,10年後她賢惠地命歸黃泉,而鎮長又娶了她年輕的表妹朱弗魯·貝拉吉,來得正是時候——心滿意足的範·特裏卡西會遵照傳統比她先去見上帝。牛博士的理論

那神秘高深的牛博士究竟達到了什麼目的呢?他做了一個舉世無雙的實驗——無非這些。當氣體管道鋪設完畢後,他先不輸氫氣,而是將純氧氣輸入公共建築,以及私人的家庭,甚至基康東的大街上。

當人吸入無色無味的氧氣後,通常會使人體器官活動發生嚴重紊亂。任何人如果生活在充滿氧氣的環境裏,不一會兒就會變得激動、粗暴,最後瘋狂而至精力衰竭。

因為氧氣的密度比空氣大,一般會在空氣的下層,所以當鎮長和顧問登上塔頂時,他們便呼吸到正常環境下的空氣,而這可使他們迅速恢複常態。

但在這種環境中,吸入的是對人體傷害極大的氣體,人會身心崩潰,很快走向死亡,如同一個瘋子臨死前要做一番掙紮一樣。

老天開眼,意外的爆炸中止了這次殘忍的實驗。爆炸使這些氣體全部毀於一旦。

難道道德觀念、聰明才智、勇敢無畏等氣質和天賦隻是氧氣能解決的嗎?

但這隻是牛博士的理論,而我們可不敢苟同。雖然這次精彩絕倫的實驗是發生在名望極高、曆史悠久的基康東小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