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當險惡的人心決定要報複某個人時,會對十七歲的少女做出多殘酷的事情。
她隻是全身心沉浸在“花非花、霧非霧”的幻妙世界裏。
她的歌聲在巨大的會場中婉轉回揚,但兩萬人中,有幾個是為了這歌聲而來?如果他們都能體會歌聲中的意境,就不會吵吵嚷嚷要求退票。
大多數人隻是想和朋友聊天時炫耀一下:“那天你約我的時候,剛好我有事——什麼事?我去聽季流霜的演唱會了——對對對,就是那個耳聾的才女,她的品味確實挺高雅,你那天沒去,真是太可惜了。還是現場氣氛好——聽過之後,我就覺得專輯沒那種感覺……”
即使是那為數不多,真心來聽演唱的人,也被會場內的秩序攪得心煩意亂。
比如說:暮寒。
他看著不大容易控製的場麵,搖搖頭,“人類怎麼還是如此俗氣?怎麼能讓這樣的噪音糟蹋了人間最傑出的歌聲?”
他伸展雙臂,一架青色的古琴出現在他臂彎中。
暮寒剛想調音,忽然,手臂被人抓住——搖風公擰著眉衝暮寒搖頭道:“這是胡鬧!你要在人間使用冥界的力量,會受到懲罰!”
“胡鬧的是‘人’!我從不胡鬧。”暮寒瞪了搖風公一眼。
“你有沒有想過後果?”搖風公提高了聲音,“要讓兩萬人聽到莫名其妙的琴聲?”
“她不該受到這種對待。”暮寒歎了口氣,“她是我這麼多年來見過的絕無僅有的才女!”
搖風公無可奈何地放開了手,“真是死心眼!你不知道人最喜歡捕風捉影嗎?至少,要讓人看到你——的影子。”
“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伴隨著流霜的歌聲,全場觀眾聽到了悠揚的古琴聲……那是一種直透心魄的聲音,似乎每一個音符都帶著自然的偉力。會場內霎時間靜寂下來。
甚至流霜,也停頓了一下。
“琴聲?”流霜心中萬分詫異,“是琴聲!我聽到琴聲了!
“別停下。”一個清朗的聲音似乎就在她耳邊說:“繼續唱吧。”
每個人都看到:在最高一層的舞台上,那個小亭中,似乎有個清瘦的少年在撫琴。但那裏是燈光的死角,無論如何,誰都無法看清他的麵目——這成了本次演唱會的一大疑團,對這個疑團的種種猜測成為一時熱潮,至於流霜之前和樂隊配合失誤,反倒成了花絮。
“你是誰?是你在那天為我伴奏?”流霜靜靜地坐在雅致的起居室中,平靜地直視前方。“我聽到你的歎息……你就在這裏,對不對?”
“你雖然聽不到這個世界的聲音,但卻能聽到我……”暮寒輕輕問:“你不怕我嗎?”
“不怕。”流霜微笑起來,“你的琴聲那麼純淨,隻有心地純潔的人才能發出純淨的聲音——這是我媽媽以前常說的。”
“是嗎?”暮寒笑了笑,“你還從琴聲中聽出什麼了?”
“我們的聲音非常和諧。”流霜微笑著說:“我們一定能夠成為好朋友。”
暮寒沉默了一會,才緩緩說:“也許吧!我曾經有一個朋友,像你一樣,用他的音樂吸引了我。也許你會和他一樣,成為我的朋友。”
流霜好奇地問:“你那個朋友也喜歡音樂嗎?可以介紹給我嗎?”
“恐怕不行!”暮寒笑了,“他已經故去很多年……從他死後,我再也沒有聽過比他更好的琴聲。”
“他也很擅長彈琴?”流霜有些羨慕。她好像立刻想到什麼,央求道:“你教我彈琴吧!——經過上次的尷尬,我好像,很怕和別人合作……”
從那以後,季流霜的演唱會再也沒有請過樂團伴奏,她的琴聲成了她創造的又一個奇跡……
“暮寒也變大方了!”搖風公逗自己的秘書,說:“你過去那個朋友想向你學琴,你猶豫了好久,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教了一首曲子……”
暮寒沒有理他,隻是淡淡地回敬:“少說兩句吧!三個小時後,我們要交60萬字的《悔過書》呢!”
冥界絕對不允許執事任意在人間使用力量——這條規則沒有例外。
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流霜和暮寒在花園的涼亭裏聊天。
“冥界啊——”暮寒應流霜的要求描述一下自己工作生活的地方,“一點都不可怕!和這裏差不多。隻不過多了一群愛胡鬧的家夥。本來,我們大人是唯一一個有氣質、正經的執事,但自從結了婚……哎,婚姻真是好男人的墳墓。”
“不過你好像很快樂呢!也許在冥界,人們都能像你一樣坦誠地對我笑……”
“這倒是真的。”暮寒點點頭,“鬧歸鬧,他們都不是壞人!”
流霜沉默了一下,伸出手在身邊上下揮了揮——她知道暮寒就在那裏,但卻什麼也感覺不到。
“那天,你確實是有形象的——許多人都看到你的身影。”流霜有些遺憾,“你能不能讓我看一眼?”
暮寒有些猶豫,為難地回答:“雖然我們可以讓別人看到自己,但那……是違反冥界規定的。上一次,我的力量無法讓兩萬人同時產生‘看到’的感覺,是我的上司幫忙。所以我們兩個都被處分了……”
“我隻是隨便說說!”流霜急忙打斷,“總有一天,我一定會見到你!等我死去的時候,就會到你工作的地方。你千萬要和我打個招呼,讓我知道,你就是我的朋友!”
暮寒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為他見到的靈魂都隻是一張符,但他還是使勁說了一聲:“好的,我一定做到。”
他們這樣約定了沒多久,流霜就和飛機一起從天上掉了下來……
那天,搖風公默默遞給暮寒一張符——一張完全透明的符。紅曲附了一張紙條:“我擦過了——上麵隻有藍色。”
那是極其罕見的一種靈魂,除了“情”,沒有別的眷戀。
暮寒來到拂水殿,對紅曲說:“把那個橡皮屑給我,好嗎?對你來說已經沒用了……”
紅曲默默遞給他一個小小的透明袋子,裏麵有一點藍色的碎末。暮寒淒涼地微笑了,說:“謝謝你替我保存。”
紅曲輕輕回答:“我猜你一定想要……”
暮寒小心翼翼地捧著袋子,溫柔地微笑道:“流霜,我就是暮寒!”
袋子裏,藍色的橡皮屑慢慢變成了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