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送到搖風公這裏的符,已經沒有了藍色,因為經過了紅曲所在的第一殿“拂水殿”處理。經搖風公處送往白箏那裏時,則沒有了白色;由白箏轉送動地翁時,沒有了紅色;動地翁將黑色除掉後,把透明的符裝入文書殿配給的相應的封套裏,送交十殿閻王;十殿在做進一步處理前,先檢查符擦得幹淨不幹淨,若不幹淨還得發還原處重擦……然後根據封套上的資料,將清潔的魂魄送入輪回。
四殿執事各有所長,但紅曲擦不掉白色、紅色、黑色,別人也擦不掉藍色,除非紅曲把自己的橡皮借給他(她)……
今天,搖風公從來都沒用過的小刀派上了用場——暮寒似乎非常心不在焉,橡皮屑粘得到處都是……
“暮寒……”搖風公剛要說什麼,就聽到暮寒歇斯底裏大叫一聲:
“哼!那幫家夥一定在暗地裏嘲笑我是私——生——子——!而且一出生就沒——有——父——親!”——其實這件事除了他沒人在乎。叫完,他扭過頭,失憶一般若無其事地問:“大人,什麼事啊?”
搖風公驚得目瞪口呆,流著冷汗說:“我……隻是,想提醒你……別把手裏的簸箕再弄掉……”
暮寒微笑著毫不介意地回答:“我怎麼可能在同一個問題上錯這麼多次呢?”
搖風公非常無奈地歎息道:“可是你剛才那一聲大吼……把裏麵的橡皮屑都吹飛了……”
暮寒呆呆地看了簸箕一眼,垂頭喪氣地重新來。搖風公急忙建議道:“暮寒,你今天休息吧!人間不是有你那個最喜歡的歌手,叫……什麼什麼的,今天她不是開演唱會嗎?”
暮寒抬起剛才還萬分沮喪的頭,兩眼放光,聲音透著喜悅:“您準我放假?”
“對對,準假準假!”搖風公拚命點頭。
“太好了——!”暮寒高高興興地跑了,搖風公終於鬆了口氣,“你要在的話,我今天就得跟拂水姬學學‘突擊工作法’了……”
“可是,大人……”
“啊——!!”搖風公嚇了一跳——真正的一“跳”。“暮……寒……你、你怎麼又回來了?”搖風公皮笑肉不笑,尷尬地問。
暮寒惆悵地歎口氣,“今天的工作進度要落下了。這麼多工作,我還是留下幫您吧……”
“噗!”搖風公的雙手狠狠按在暮寒的肩頭,眼神燃燒著激情,說:“暮寒!你不相信我的工作能力嗎?你以為我一個人做不完這一點工作嗎?那是——不可能的!何況,我有一個秘密,一直沒有告訴你——我也是你最喜歡的歌手的歌迷!你一定要去!然後把現場的盛況告訴我!去吧!”
“真的?太好了——!”暮寒高高興興地跑了。
搖風公癱軟在椅子上,對自己說:“我撒謊的水準可不是蓋的!現在開始安心工作吧……”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裏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後台化妝間,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一邊化妝,一邊給自己唱歌。
暮寒就在她身旁靜靜地看著,當一曲終了之時,他忍不住微笑著稱讚一聲:“唱得真好!”
少女停下了手裏的動作,似乎渾身都僵硬了。她摸著放在桌子上的助聽器,神色有些驚悚。許久,她才緩緩地望著暮寒的方向,疑惑地問:“你說什麼?”
暮寒比她還驚訝,輕輕捂住嘴,心想:“不會吧?她、她不可能聽到我的聲音……”
就在他們僵持的時候,門開了,一個中年男子走了進來,打著手語,“時間快到了,準備好了嗎?”暮寒認識這個人,他是經紀人。
少女忽然大聲說:“別打手語!用嘴和我說話!”
她的經紀人怔了一下,疑惑地喃喃著問:“流霜,你……怎麼了?”
少女看著他的嘴唇翕動,失望地垂下頭,聲音輕微極了:“我以為自己……能聽到了……”
她的經濟人哼了兩聲,抱怨道:“發什麼神經!後半輩子注定是個聾子。”
暮寒就站在他們中間,聽他竟然這樣無禮,不禁心中有氣。他繞到經紀人身後,手掌輕輕貼在那個中年禿頭的背上。刹時,經紀人覺得背上一陣涼意,令人毛骨悚然——搖風殿的陰風通過暮寒的雙掌穿越了他的全身。
“周先生?”少女已經從沮喪中恢複,戴上助聽器,奇怪地問,“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經紀人吞吞口水,“我、我們走……該上台了。”
季流霜,本來是個出身於音樂世家的才女,但不幸在兩年前患病,永遠失去了聽力。盡管如此,她並沒有氣餒,不僅填寫了許多詞曲,更是成為當時世界上唯一一個耳聾的女歌唱家——而她如今隻有十七歲……全世界都被她的堅強所感動,每年她有數場巡回演出。每次站在舞台上,世人都會以為她忘了自己是個聾女,以為她整個身心投入了超越感官的境界,但實際上,在她的內心之中,她也渴望著聽到什麼……
豪華的舞台分為上下三層,仿照古代宮殿的樣式,每一層都是玉階朱台。中間那一層顯然最為寬闊——那是流霜的舞台。最高層沒有什麼,隻是為了美觀而設計的一個小亭。最底層則是樂隊。
流霜站在舞台上,眼前除了聚光燈異常耀眼之外,其他都是黑漆漆一片。她知道,在這黑暗之中,有和她一樣熱愛音樂、熱愛歌聲的人,他們在靜靜等待她為他們演繹遠古的生命之音。
她所唱的歌曲從不流於世俗——她喜愛遙遠的古代文人所作的詩詞。那些清麗的文字蘊含了無盡的美感,每次舒卷,都有撲麵而來的新意。她聽說這些詞曲在當時都可以演唱,所以她在百無聊賴之際,隨手添了幾曲,沒想到竟因此一舉成名。
成名並不是她的真正願望。
她唱,隻是想讓更多的人在這個物欲橫流的年代體會其中的美,回味曾經悠閑質樸的人心。
在慘白的燈光一側,有一盞綠色的燈閃了幾下——這是給流霜的信號,她開始默默數著節拍。忽然,她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助聽器好像壞了。但她不能以這個為借口,跑回後台。她是歌手,一旦邁上舞台,非到謝幕,不能退縮。流霜心慌了一刻,旋即自信地安慰自己:“我很擅長把握節奏,即使聽不到樂隊的伴奏,我也不會走調。”
“花——非——花——,霧——非——霧——”
當流霜的歌聲響起,兩萬觀眾先是一驚,隨後騷動起來。
在樂團上方的流霜不知道——他們沒有給她伴奏,全部籠著雙手,儼然地正襟危坐……她的經紀人在後台急得捶胸頓足,但流霜全然不知。
這個世界上,流霜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例如:她不知道去年和她合作過的這個樂團因為收入分配問題和她的經紀人鬧得很不愉快,甚至大打出手;她不知道舞台上為她指示樂隊狀況的熒幕中,放映的是一段錄像,而樂隊演奏的是則另一首曲子;她不知道場內的觀眾噓聲此起彼伏;她不知道她的助聽器在她走上舞台一分鍾之後就壞了,是人為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