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曲沒有像往常那樣,兩眼放光積極地打聽內幕,隻是轉了轉眼睛,問:“紫夷和我家先祖很熟嗎?”
炫光一本正經地點著頭,回答:“很熟很熟……”
廣熒一邊喝茶,一邊開始散播自己掌握的小道消息:“我死了這麼多年,知道的也不多,不過我認識他們的老爸。據我所知——紫夷和淨澤似乎是沒出生就訂了婚。”
“是呀,”炫光接口道:“但是淨澤愛上了流星——豈憂的姐姐溫蓮。紅曲,不是我多嘴,你婆家那幫親戚真是很煩人……他們留下的爛攤子,我們收拾幾千年都處理不完!”
紅曲把耳朵一堵,眼睛看著天花板,搖頭晃腦地說:“戀愛自由嘛——其他人無權說三道四!”
炫光哼了一聲,“但溫蓮並不愛他!雖然和他成親,雖然和他生了三個孩子,但溫蓮一直對他客客氣氣,好像對待一個高貴的陌生人……”
“這就是所謂的‘相敬如——冰’吧?”廣熒不失時機插了一句。
紅曲嘟著嘴,不服氣。“愛情的表現形式千變萬化——你們怎麼知道這不是溫蓮表達自己的方式?”
“因為她最終棄淨澤而去!”炫光冷冷地打碎紅曲的幻想,“拂水殿最初的血脈並非偉大的愛情的結晶——承認這點又不會讓你少根頭發!幹嗎拚命把自己的祖先往愛情的公式裏套?”
“婚姻缺了這一點,總是讓人覺得多少有些遺憾。”紅曲終於不再死硬,無奈地聳聳肩。
“要說還是人家紫夷看得開。”炫光喝幹了茶杯裏的茶,不客氣地給自己又泡了一壺,“淨澤破壞了婚約,她非但沒有怨恨,反而對憤怒的北海龍王(她老爸)說,她把淨澤當作最尊敬的哥哥,永遠不會嫁給他。而且,在十殿閻王審判淨澤的時候,隻有她一個人,走到淨澤身邊,大聲對十殿閻王說,即使全世界和淨澤作對,她也站在他一邊……”
“真是了不起!”紅曲不禁咂舌,“女人做到這份上,實在不容易!”
廣熒卻撇撇嘴,“她隻是個著名的逆反派而已!人家要東,她就偏往西……”
紅曲看著他,眨眨眼,“不愧是炫光的哥哥——對這麼浪漫的事情能這麼冷靜地分析——一點幻想都沒有!”
“是你平常的幻想太多了點!”炫光和廣熒異口同聲地損了紅曲一句。
這時候,冰萱“呼”一聲拉開大門。
“怎麼樣?紫夷的情緒穩定沒有?”炫光問——他和紫夷吵僵了,不好出麵去看,隻好委托冰萱去觀察情況。
冰萱似乎有些不自然,心思不知道集中在什麼地方,含含糊糊地回答:“還好。”
“冰萱?”紅曲看出她有些異常,關切地問:“你怎麼了?”
冰萱沉默了一下,垂下頭,低聲說:“看來忘記心中的痛苦真的不容易——雖然說別人的時候輕鬆,但輪到自己,也不是那麼容易克製。”
炫光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你遇到絢姬?”
紅曲不解,看了看炫光,又看了看冰萱,“絢姬?冰萱,為什麼每次看到絢姬,你就一臉不自然?”
冰萱沒說話,炫光卻歎了口氣:“她已經輪回這麼久,可能把你的事情忘光了,你卻不能原諒她。不能忘記的人是最痛苦的——紫夷以為別人原諒淨澤,他就能解脫。但囚禁淨澤的,並不是十八層,而是他自己的心。”
“你幹嗎說得這麼深奧?”紅曲撓撓頭,“不過聽你話裏的意思,好像也不是那麼痛恨我的先祖嘛!”
“他又沒害過我,我何必恨他!”炫光瞟了紅曲一眼,“我隻是考慮到他那種情況——在十八層,他可以心安理得地認為自己罪有應得;如果離開十八層,他會被自己的悔恨壓垮,他的痛苦會越來越分明——前提是他真的像紫夷說的那樣真心悔過了。”
廣熒搖搖頭,“我雖然沒見過這個淨澤,但聽卞城王的口氣,她根本不相信這個人會悔過。”
“卞城王有偏見!”炫光打斷他,說:“她的意見不能采納。轉輪王比她清醒,知道自己的判斷可能失誤,所以請求退出對這件事情的討論。對了,不如今天下午就開個大會,研究一下吧……”
在這時候,拂水殿的大門“嘭”一聲被撞開,妙瑩一臉驚恐跑了進來,牙關打顫,大聲喊:“大王——十八層……被打碎了!”
炫光倒吸一口冷氣,還沒來得及震怒,就聽到身邊一個蚊吟般的聲音:“啊——哦!我的噩夢這麼快就成真了……”
炫光立刻沉下臉:“紅曲——你早就知道!”
紅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可我沒想到事情發展得這麼迅速……”
——閻羅寶殿——
十殿閻王靜靜地佇立在炫光兩旁,廣熒站在炫光身後,似乎怕弟弟會受到什麼傷害。紅曲和冰萱站在寶殿門外的台階上。
紅曲看著寶殿當中一動不動的男子的背影。他的長發泛著柔和的青色光澤,頭上一對龍角略顯幹澀,像冬季的樹枝一樣黯淡。
“這就是傳說的龍角嗎?”紅曲心裏想,“看起來可不怎麼樣……”
那男子就是紅曲的祖先——初代拂水公?敖淨澤。
他微微低著頭,對閻羅大王和十殿閻王的存在無動於衷,反而轉身,對冰萱笑了笑,用低沉的聲音說:“好久不見了,萱。”
冰萱抿著嘴衝他點點頭:“大人……”可她說完這兩個字,就不知該說什麼。
紅曲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先祖,不禁暗自點頭:她確實和她印象中的那個有愛有恨的祖先相去不遠——隻是現實中這個先祖,卻更加深沉,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他看了紅曲一眼,似乎猶豫了一下,才問:“你是紅曲?”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後,他的眼神中似乎摻雜了一點遺憾,緩緩說:“你的長相,和薇香不大相似……”
紅曲的奶奶龍薇香當年在冥界,號稱“冥界第一美人”,遺憾的是天才原紅曲的長相頂多是奶奶的五分之一。不過她自己看得開,戲稱“魚和熊掌不能得兼”,美貌和智慧不能並存……
炫光沉著臉,凶巴巴地怒喝:“敖淨澤——你竟然又把十八層打碎了!還明目張膽竄到閻羅寶殿來,這是什麼意思?你要向新任的閻羅大王示威難道沒有更好的方法嗎?”
淨澤淡淡笑了一下,“炫光,你還是像五百年前一樣——先從壞的方麵想別人。”
炫光哼了一聲,“難道你有高尚的理由?”
淨澤瞥了卞城王?樓雪蕭一眼,說:“這種偏見似乎是從卞城王那裏學來的呢!”
“你一定要把這裏所有的人都得罪一遍,才說正事嗎?”冰萱忽然插嘴,“你的憎恨似乎並不像紫夷說的那樣,已經消散。”
“紫夷,”淨澤的話鋒忽然一轉,尖銳地目光直逼炫光,“你把她怎麼樣了?”
炫光皺皺眉,“她好得很!你還是操心自己吧!”
“好得很?”淨澤哼了一聲,惡狠狠地反問:“你當我是誰?隨便一句話就糊弄過去了?”他張開手掌,手心有一塊藍盈盈的晶瑩透亮的尖角石。
炫光挑了挑眉頭,沒有說話。廣熒卻忍不住在弟弟耳邊低呼:“龍牙!”
淨澤把龍牙緊緊握住,沉聲道:“這是紫夷的牙。如果她有危險,我能最先知道。龍牙發出藍色的光,這是千年來第一次——你到底把她怎麼樣了?”
炫光沒作聲,拍拍手,立刻有一顆紅色的小球出現在他手邊。炫光在小球上一彈,小球立刻張大成一個光球,紫夷的身影出現在光球中。
“哥哥?”紫夷看到淨澤,立刻驚叫起來:“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淨澤沒回答她的問題,卻問:“他們對你做了什麼?”
紫夷愣了一下,輕聲問:“你……是為我離開十八層?”
“我在你父母麵前發過誓,要永遠保護好你!”淨澤一字一頓,清晰地說:“要是有任何人傷害你,不論他是誰,我也要取他性命!”
“哥哥……”紫夷神色一凜,還沒說什麼,就被另一個聲音打斷。
“淨澤!”平等王?周淩霄的神色有些詫異,大聲問:“你隻是因為這個,就打碎了我的十八層?!你也未免太兒戲了吧?!”
“你所說的‘這個’,對我來說不是兒戲!”淨澤沉著臉說,“這是我幾千年來從未食言、恪守的誓言!”
“嗬——”炫光冷哼一聲,諷刺道:“和上次相比,確實算比較正當的理由了!”
楚江王?辛如繭搖搖頭,“淨澤,這次你的麻煩大了!破壞十八層是重罪,你竟然一錯再錯!”
“啊!”一直沒說話的秦廣王?夏鶴音忽然開口:“兵械殿最近剛開發一種讓魂魄受無盡痛苦的寶物——我還沒用龍族做實驗……”
“你們真沒人情味。”紅曲使勁眨著眼睛,代為求情,“這應該算炫光工作失誤造成的吧?隨便囚禁紫夷,也不發個通告——我知道沒這種先例,但作為你上任後所作的第一個重大決定,至少要讓全冥界知道才對嘛!也省得別人為紫夷操心……一聲不吭把人家禁閉,家屬找上門,也在情理之中……”
“你所說的‘情理之中’的這個人……”炫光一臉不高興,指著淨澤說:“他可是冥界的第一要犯!”
“大王,別計較這些細節了!”五官王?賀疏影一臉苦相,在一邊提醒,“我們還得去修補十八層的大洞。淨澤的問題,隨便處理一下算了!反正我們冥界最重的刑罰也就是把他扔回十八層。”
紫夷把他們的話都聽在耳中,急忙對淨澤揮手大叫:“哥哥——你快走吧!”
淨澤卻對嘰嘰喳喳的十殿閻王置之不理,似乎對一切都無所謂,隻仰起頭問紫夷:“我走?你呢?”
紫夷搖搖頭,“我和哥哥你不同,我喜歡這裏。哥哥既然痛恨這個地方,不如趕快離開!”
“你能走得了嗎?”炫光哼了一聲,十殿閻王立刻把淨澤圍在中間。
淨澤偏著頭,笑著看了看十殿閻王,眼神竟和紅曲惡作劇時有些相似,“你們何必這麼緊張?我本來就不打算離開……”
“哥哥?!”紫夷驚訝地叫了一聲,就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
淨澤看著紫夷,神情有些落寞:“我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三界中除了這裏,哪裏還有我的容身之處?我所熟悉的一切都已經灰飛煙滅——溫蓮早已回到天上,我牽掛的、牽掛我的一切,都消逝在茫茫塵世。我除了在那個不變的空間中回憶他們,還能做什麼?”
十殿閻王聽了他的話,都沉默不語。
炫光鬆了口氣,半信半疑地問:“難道你真的隻是來查探紫夷的情況?”
淨澤沒有理會他,隻是對紫夷說:“現在你明白了吧——如果我隻是想要自由,憑自己的力量也可以得到。你別再為我做傻事!”
——十八層(第三代監獄)——
“托你的福!”炫光看著黑暗中的淨澤,緩緩說:“這次修繕的‘十八層第三代’比前兩次更加堅固。而且……你上次用了過多的神力,想再突破這裏,也不是那麼輕鬆吧?”
黑暗中的淨澤似乎非常疲憊,說一句話都很困難。許久,他才說:“不愧是太陽神——十八層新的‘光印’散發著難以估量的力量,我不會冒險去闖那個強大的封印。你大可放心。”
“你真狠。”炫光忽然歎口氣,“當著十殿閻王的麵,那麼明白地拒絕了紫夷。”
“她是在十殿閻王麵前為我立誓——”淨澤平靜地說:“我不想讓她抱有不該有的幻想。我這一世,不會再為誰動心。”
——清虛殿——
“其實如果你堅持,也許能纏著淨澤和你一起去投生。”紅曲一邊喝茶,一邊對光球中的紫夷說,“看他的樣子,似乎不像那種善於拒絕別人的人。”
紫夷隻是笑了一下,說:“投生又能如何?即使我得到婚姻,他的心卻給了別人——我不想要那種虛幻的幸福。”
“這次你豈不是白忙活了?”紅曲有些遺憾,“引起一陣軒然大波,卻落得一場空,還得在這個光球裏禁閉二百多天……”
不知是不是因為那個光球的緣故,紫夷的笑容看起來泛著淡淡的光輝。
她輕聲笑著說:“我這一生已經為他執著了太久,再多一次又如何!”她忽然想起什麼,問紅曲:“你好像說過(在某本小說裏),‘婚姻少了愛情,總是讓人覺得遺憾’,那麼沒有婚姻的愛情,又能得到什麼?”
紅曲淡淡地回答:“並不是每一份愛情都要以婚姻告終——你雖然得不到他的心,卻永遠在他心裏。”
紫夷閉上眼睛,輕輕吸了口氣,“是的……這就是我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