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我對視,古水無波的眸子印著我蒼白的容顏。
“長安城中閨秀個個出眾,比我這病秧子好出百倍。將軍傷勢還未痊愈不該出來與我胡鬧,但總歸是府上有心了。冰燈很是好看,過幾日我會差人登門致謝。”
他緊抿雙唇,不動聲色地盯著我,半晌,聲音嘶啞而遲疑,卻隻問“你對……他,可還有情?”
我輕輕地點頭,又點了點。我不知他是指初暘,還是他那位毫無血親的兄弟,但這一切都已經不再重要。
他無奈閉上了雙眼,像是一聲歎息。我也這樣靜靜站著,等他開口。
良久,他睜開雙眼看著我,幽深的瞳孔似無底的旋渦。他說:“雪大了,走罷。”
烏雲越發低垂,把天空遮掩的密不透風,眼見又是一場暴雪。西風打著旋兒呼嘯而過,今年長安的雪,比往年來得更疾、更久。
我走了兩步,又倒回來,腆著臉皮對他說:“能不能把你的馬兒借我……”
不料他幾步上前,遲鈍如我,還沒反應過來,天旋地轉間已被他駕上了馬背。
他一聲嗬斥,駿馬攜著我們兩人風馳電掣般往皇宮駛去。
我回頭時,透過他寬闊的胸膛,看見西武門巍巍城牆漸漸隱入了風雪中,無數玲瓏的冰燈彙聚成一塊光斑,暗淡淒迷。
一路無話。
待他“籲”地一聲止住了馬步,我回過神來,已經到了自家門口。
我矯捷地跳了下來,站在靈犀宮門前,正尋思著是不是該開口說些什麼,抬頭卻發現他正騎在馬背上,居高臨下地注視著我。黑夜在他的臉上投下陰影,看不出任何喜怒。
“你……”
“駕!”話未出口,他竟駕著駿馬揚長而去,黑色的身影融入了雪夜裏。
我看著他遠去的方向,久久站立。
不知何時,從背後擁上來一件銀鼠毛氅,我下意識攏緊,歎息道:“我是不是傷著他了?”
芝芝在我身後,為我撐起了一把朱紅紙傘,說:“長痛不如短痛。皇上賜婚是早晚的事,如果公主不肯也隻有趁早拒絕……隻是……這位將軍……是個好人。”
好人。我不禁一笑,說:“如今好人太多,但我高息月所求的隻是一位良人。”
眾人愛我、敬我、畏懼我,都是礙於我的身份與榮寵。十八年來我尋求一份真情,卻總在關鍵時刻讓我質疑。曾經我相信真情,如今我卻信命。
佇立良久,我看著傘外大雪紛飛,打了個哈欠,擺了擺手往殿內走去。
“折騰一宿本公主困的很,明日不準早早跑來吵我,你們今日都演得一手好戲啊我怎麼嚷嚷都沒人應我,到底是不是我宮裏的人?最近我吃了那藥一直犯盹,腦子跟著犯糊塗,差一點就犯了錯事,等我閑下來定要好好盤問盤問太醫院的那幫老夫子……”
“……”
多年之後,我總會無端想起這個無聲的雪夜。那時尚還青春的我不知道,它幾乎成為了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