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魏虎為何要嬴君不立嬴愈,想必也是因為這個深諳兵道的老將看出嬴愈並非執掌國家公器的人才。乍看似乎與他沒有幹係,但孫子兵法有雲:上兵伐謀。而這個‘謀’字,恰恰便是來自於廟堂。
若嬴愈心胸坦蕩,以國家大義為先,便不會心生怨懟!然而偏偏嬴愈其人錙銖必較,試問又如何能不對魏虎恨之入骨?又如何不暗地裏使絆,逼得這個耿直忠勇,脾性火暴的老將自請還鄉。
一番暗自揣摩,大體思忖出了此中來龍去脈,我沉重的心緒頓時一掃而空,神情愉悅看著樂伯,道了聲多謝。
他又是一笑,道:“先生聽我一言,便難得如此開懷,不知可否道破其中玄機?”
我搖了搖頭,莞爾輕笑:“樂伯,此中‘玄機’,不可說也......”
他久在宮中,進退之間的分寸自是拿捏的精準,便再不多言,一路上隻細細講著為我精心挑選的住所。
自王城而出,登上青銅軺車,穿過熱鬧噪雜的西市街道,聞著四處彌漫著的各種晚膳香氣。許久不曾飽食一餐的轆轆饑腸竟不安分地抗議起來。
左右各種蒸汽嫋嫋的仍舊置在爐火上的籠屜四處可見,有嬴人招徠客人的吆喝生,叫賣聲不絕於耳。熙熙攘攘的西街,在落霞傍晚時分竟也是這般熱鬧的景象。
“來嚐嚐哦,剛出爐的包子哦,熱騰騰,香噴噴的包子咯……”
“羊肉鍋盔,不美味不收錢,客官來幾個?”
我看的興趣盎然,然而不知不覺中,軺車便徑自在西街最末一處庭院停下。
樂伯緩緩下了車,命人搬來車杌扶我下來,低聲道:“這三進出的庭院,雖不富麗堂皇,但也極為幽靜!更重要的是,這是當年君上年少時所居的住所......”
我心底微微一驚,細細打量起這座不甚起眼的小小庭院。
庭院門庭斑駁落寞,踏上五步石階,打開大門,一眼竟也不能望個通透。
自以為格局不大,卻不料內中卻別有洞天。
三開間呈一字型排開,與門對望,開間左側,一片胡楊林在落日的餘暉中,帶著濃厚的色彩。胡楊林中間,卻被一條青石甬道分割開來,甬道盡頭,一座孤零零的木屋被四合的樹林遮蔽的時隱時現。
我之身其中,隻覺清幽雅致,極合我的心意。
好奇心頓起,回眸笑問樂伯:“君上年少時,棄鍾鳴鼎食而蝸居在此,實在令人費解。”
他卻一反常態,收拾起麵上從未消失過的親切笑容,正色道:“老奴當年曾問君上,‘何以遠離社稷宗廟而自請移居在此’,記得君上當時說,‘鍾鳴鼎食雖遙遙不及,國人生計卻近在咫尺,孰近孰遠,但看心中如何取舍罷了’......”
西市與東市自有不同,東市乃各國商旅赴興陽經商而漸漸形成的繁華街市,以經營金銀玉飾、精鐵鹽糧、奴隸車馬等為主,是戰國以來商家牟利的重要器物。各國大商愛好風月、崇尚高雅,是以大肆鋪排!每一個商戶的門麵,皆是富麗堂皇的數進庭院,門前車馬如龍,賓客冠帶似雲,卻是這在街邊叫賣的西市破落小販無法比擬的。
然而當年的嬴君,卻心智透徹如斯,不求廟堂所賦予執掌公器的權利,而是欲解國人生計之憂!單憑此舉,當真足以發人深省。
兩人仍在感慨,忽見一抹微雲自甬道上飄忽而來,伴隨著一疊串清脆的笑聲,那笑聲綿長悠遠,透著不諳世事的天真無邪,突兀的打斷各自神思。
樂伯看我眯眼瞧著那纖弱的身形,便笑道:“這是老奴義女,君上親自為先生挑選的女執事,雖是隸籍出身,年紀也不大,卻十分可人,當能入得先生法眼。”
話一說完,那抹微雲已是飛撲而至。脆生生喚了一聲“義父......”,便一頭紮在樂伯懷中,乖巧膩了片刻,才在樂伯溺愛的神色中抬起頭來。
我估摸她似乎比蘇起略微小些,個頭不高,是以穿著有些偏大的素色衣衫,眉毛濃濃地彎在不太大的眼眸上。腦後紮起的兩條小辮兒一蕩一蕩。便瞪大了眼,毫無遮掩般先是看了看樂伯,再看著我。與枯柴無異兩隻瘦骨嶙峋的小手,一隻忙拿來在我身前比劃,一隻則捂住自己脆生生的笑音,那雙小小的眼睛裏,兩顆星星一樣璀璨生輝的黑色瞳仁,卻是澄澈的沒有沾染上半分的世俗塵埃。
偏偏她卻不知為何將那雙小眼睛一個勁兒的瞪大,眼裏那本來極為漂亮的瞳仁被堪堪逼出來的眼白縛在眼眶中間,熠熠眸光突然消失不見,雖然捂著嘴巴,卻還是發出‘唔唔唔’聽不清楚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