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聲喟歎,孺慕之情頃刻不見,麵上一肅,話入主題:“老師信上說,先生此番入嬴,是為解我目下困局,可對?”
我沉重頷首,肯定答複:“正是!如今嬴國廟堂混亂,君上又纏綿於臥榻之間,決計不能再承受雷霆之變!兮請君上以大局為重,早定太子大位之人選,以安朝野、國人之心!”
他陷入沉思,久久未有答複。
狹小的寢殿內,隻能聽到他依舊紊亂急促的呼吸聲。
辰光愀然逝去,自窗隙望去,已是日過中天,萬丈華光照耀世間萬物,帶著上天毫無吝嗇的恩賜。
嬴君沉默了多久?
我沒有心思去想。
隻是那具病怏怏的身軀,如鍾鼎一般紋絲不動的保持著僵硬的坐姿,似乎連喘息都便的低不可聞起來。
陡然間,他卻輕鬆了下來,向我寬厚一笑,“兮啊,你明知我之所以避而不見眾人,就是猶豫不決這太子大位之選!照實說,我有二子。長子嬴離,少時入凨為質,倒也稱得上果敢堅毅,頗具才幹!然而自小便與我生疏,二十多年我父子二人未有一日父子人倫之情。我對他知之甚少。若非當日無意中看到他竟拜讀老師法家典籍,我幾乎從未覺得自己竟有這個兒子!之後朝會上昂昂一席話,才讓我真正看清了此子心中的抱負。然而能執掌廟堂者,豈能單單隻看其才幹抱負?嬴離之母本是我巡邊時無意間邂逅的女子,身份卑賤,縱然識得進退,卻奈何沒有半點廟堂根基,根基不穩,廟堂何敢托付?而幼子嬴愈,其母本就是嬴國貴族,又兼之前軍上將多半出自嬴愈母親的娘家,縱然愈資質平庸,卻能安我嬴國廟堂......”說到此處,他驀地停下,隻極為矛盾地注視我,再也吐不出一字。
我淡然幽深一笑,坦然回視嬴君,道:“更為重要者,乃是這公子愈自小便在嬴君身側,嬴君與之父子情深。”
我直率吐出一句,突讓嬴君一陣尷尬。
“既然嬴君早有答案,為何至今仍要將爭議擱置?”
他沒有回答,氣氛頓時又是寂寂。
我知道我不能保持緘默,索性離案,站在那張大羊皮紙前,對著嬴君施以莫大的一禮,而後道:“嬴君句句不離廟堂,然而兮不得不說,太子之位的人選,不僅決定著日後嬴國國運興衰,更決定十年之後天下格局之轉變!”
他繃的僵直的身體驟然一震,良久反應過來,兩道淩亂灰白的眉峰兀自一跳,霍然起身以國士之禮向我一躬,語氣竟是無比肅然。
“敢情先生拆解一二。”
我轉身看向那張中原山河地勢圖,以掌做尺,指向西麵方向的嬴國,道:“兮啟君上,當年嬴國隻是不入流的諸侯附屬之國,遠離中原,偏離華夏!然而,經幾代先君惕勵自省,而使嬴國一躍成為西部之煌煌大國,且與諸國比肩!不得不說嬴國是一個獨特的國家!而不過十數年便又在六國中處於劣勢,原因有五!
其一,當年與兩國交戰之後,元氣大傷而未及修複。
其二,廟堂無大才、無長策,官吏不整肅,而使廟堂下達的命令往往不能做到令行禁止,以致國人不屑一顧,而廟堂漸漸失信。
其三,民風好狠鬥凶無法而治。
其四,不興水利。嬴國一直以來皆是靠天吃飯,國人衣食溫飽全賴上天而不求自救,何談倉廩富足?
其五,王室貴胄、元老氏族與布衣國人、奴隸之間的階級矛盾,而導致民心民力等重要國力無法凝聚...... ”
無視由鎮定變得坐立難安麵色愈發慘白的嬴君,我總結道:“凡此種種,皆是導致嬴國衰落的原因。君上不尋根本,從而設法應對,卻一味自累,與國與民何益?”
他雙膝向我靠近了些,忙道:“先生可有辦法化解?”
我定定望向他,良久,拱手道:“自古以來,欲富民強兵,惟有變法一途!”
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問:“先生先前所說,十年之後,我嬴國或可一反如今頹勢,而成為改變天下格局之關鍵?”
我堅定一句:“十年變法求成,民富兵強;十年滅五國,而一天下!何止‘關鍵’而已?”
“這......這怎麼可能?”嬴君第一次結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