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老驥伏櫪喪其誌,金戈鐵馬憶崢嶸(1 / 2)

眼看嬴君無端端生出來的自責之情,我正視他沒有一絲血氣的臉龐,竭力安慰對麵急喘的嬴君,忙斬釘截鐵接道:“君上何須自責?世事多變,今日雖處於劣勢,難保他日不能震懾四方?況且目下嬴國內外交困,嬴君卻有大明,使江川渠如此浩大工程上馬,足見君上膽識才幹!需知廟堂王都之氣魄,不過表象,有您這樣的君主,才是萬民之福!”

他拚盡周身力道,擠出一抹頹然的微笑,擺手向我道:“本公老了,眼見也沒有幾日可活,這等雄心壯誌早已蕩然無存,‘震懾四方’?怕是想都不敢想了!至於江川渠嘛......”他緩了緩語勢,才道:“這是嬴離力排眾議得到元老及公室認可,非本公之力也!”

“君上妄自菲薄了!當年兩國聯手攻嬴,嬴國孤立無援,但以一國之力脅迫兩國罷兵,以寡敵眾而未使國土有絲毫淪喪,僅憑此番功績,足可令君上彪炳嬴史。江川渠一事縱是公子離目光深遠,但若君上不發話,恐怕實施起來也是萬分棘手的!”我無不肅然的說完,引得他不可抑製的一聲大笑。

笑過之後,卻不再刻意糾纏在江川渠之事上,隻道:“先生此言,甚慰本公之心!當年若不是乃父殤君派兵驅逐南蠻一族,恐怕我嬴國覆滅也未可知!”

“君上此話,乃一家之言!家父當年雖未參戰,然而卻在戰後,與凨王對此戰做出了些許評判。”

“哦?老殤君何說?”他興致盎然,急忙追問一句。

我展顏,不緊不慢道:“家父久諳兵道,但事後卻說,‘若是我領軍,也未必能穩操勝券。嬴國將士之勇猛堅韌,早已聞名天下!嬴君有政,卻遭兩國聯手攻伐,並非義兵之道。而嬴君麵對如此突如其來的滅國之戰,卻仍能帶領嬴軍拚死血戰!疆場之上,嬴君又身前士卒,浴血奮戰,此舉更是激勵三軍士氣,使其忠勇更勝從前!所以,國君若此,本不可輕伐,伐而不滅,必留後患!’”我操持著凨國口音,將父親神態語氣學的惟妙惟肖,然而嬴君卻並未露出半分喜色,隻是目色一沉,怔忡良久,似是憶起了當年血流成河,白骨成山的殘酷戰場。

這樣的神態感染到我,不由正色道:“此戰之後,嬴軍被冠以‘天下銳士’的稱謂,並非憑空而來,而是您帶領國人用累累白骨和殷殷鮮血換來的。能統帥如此一支輕兵軍隊,君上又豈是泛泛之輩?”

我語氣誠懇,並非矯揉做派,他頃刻回過神來,卻默然良久,方笑道:“有如此通透的父親,也難怪能養得這般才具的女兒!亦難怪老師信中對先生如此誇讚......”一雙虎目緊緊逼視我,斟酌良久,才下定決心般低低問道:“老師近些年,可好?”

“君上有心了!”我彎腰一拜,起身答道:“師尊身體康健,每旬日一次大講,從未間斷。如今鸞鳳山布衣學子多大百人之眾,揚名天下與各國廟堂執事者不計其數,多賴君上每年交與鸞鳳山錢財糧帛,否則這眾多學子怕也隻能餓著肚腹聽師尊授業解惑了。”

這番話,似乎引起了他無限神往,他的視線有些遊離,精光自眸中隱隱退去,隻剩下滿目的熱忱以及不知因何而來的蒼涼。

我垂眸,不敢在此刻驚擾嬴君。他卻閃念之間,斂去方才殷殷渴望的神情,目光也再一次不輕不重不偏不倚落到我身上,“老師能得先生這等大才,想必亦是欣慰。”又幽幽一聲歎息,無比落寞般道:“說起來,若非因我這樣的身份,所以當年老師不肯許我入法家門下。否則此刻,我倒也要喚你一聲小師妹了!”

他不再稱自己為‘本公’,想必是想到我的身份,想到他與師尊雖無師徒之名,但有師徒之情,便自然而然不願拘泥在虛委的稱謂上。

而就是這樣的稱謂,卻消弭了方才彼此之間的生澀客套。

我莞爾,道:“君上抬愛,子兮惶恐之至。但請君上寬心,師尊當年之所以不依君上入法家之請,乃是知道君上身上背負著特殊使命,然而不論如何,師尊心裏,還是記掛著君上的。”

他聽我如此一說,甚是感喟,眉目之間亦增了些光彩,“這我自是知曉,當年廟堂變色,太子坤欲將我置於死地,我輾轉逃竄,流亡到烏國,卻仍然擺脫不了險些被殺戮的危局,若非機緣巧遇師尊,若非師尊施以援手,何來今日坐在這嬴國廟堂之上的嬴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