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既見良師(1 / 3)

說起南門街的懷遠客棧,鎮上的人隻知道它那兒茶葉最好,客房最多,卻不知道它年代之久遠,便是胡桃鎮的鎮公所都拍馬難及。真要追溯起來,隻怕跟那些個高門大族深院裏的祠堂差不了多少。

西北邊陲,稍微嬌貴點的瓜果都種不起來,更別提對海拔跟氣候挑剔至極的茶葉了,所謂招攜以禮,懷遠以德,從官道上一家小小的驛館,到如今鎮上公認的第一客棧,靠的正是掌櫃家待人以誠的德行和餘韻深遠的茶葉。

掌櫃名叫王勤,晏東漓川人,自幼跟著長輩鄉鄰耕作田地,登高采茶,對生長在高山的單叢烏龍茶有長足的考究和情意。

他自及冠起輾轉各地,尋尋覓覓,隻為了求得更適合種植烏龍茶的高地,將家鄉的高山單叢茶傳播渭國各地。這期間,但凡在適合種植地區遇到有意向的茶農,他都不吝贈送茶種,並將養茶的經驗方法悉心傳授,時日一長,被經營茶道的民眾尊為“茶師”,在圈子裏留下了一片美名。

王勤後來途經胡桃鎮,遇上了心儀的姑娘,成家落戶之後,經營起一間小小的驛館,用自己家鄉最好的拓富茶來招待客人。

胡桃鎮早期的鎮民跟來往的商客,平常或終日碌碌,或輾轉四方,在驛館喝慣了大碗茶,何曾品嚐到這般甘冽深韻的香茗,就像夫妻倆習慣了大開大闔的床笫功夫,突然從遠房姨媽那兒學到幾招神仙打架的姿勢,可不得著急忙慌地插上門栓為愛鼓掌?

於是夫妻倆臨時搭建的驛館就在口耳相傳中聲名鵲起,連著幾天,來喝茶的客人擠滿了涼棚,王勤夫婦忙得焦頭爛額,無奈之下隻好請了幫工,又置備了一些桌椅,擺在門口的梧桐樹下待客。

後來驛館的生意越做越好,王勤雇人重新修繕,開了這間懷遠客棧,夫妻二人也是感情升溫,誕下了一個可愛的女娃娃。人逢喜事,更要堅定初心,勵精圖治,懷遠客棧就這樣在胡桃鎮南門街給站住了招牌。

“老板娘,要四間上房,先來點能飽肚的吃食。”一個略帶稚氣的聲音透過紗笠傳出來,黑衣黑袍,裝束顯得有些古怪,而在他身後,另外七個同樣裝扮的黑袍人已經找好位子坐定。

一個翹著二郎腿嗑瓜子的美貌少婦慵懶地點點頭,伸手從腳下的簍子裏掏出一塊地瓜,嗖地一聲朝斜後方的門簾砸去。

這塊地瓜撞在門簾上,發出嘩啦的響動,隨即滾落在地,門簾後,靠在牆角休息的大塊頭猛地抬頭,後腦勺崩地一下撞在牆上,疼得他齜牙咧嘴。

大塊頭一邊揉著腦袋一邊起身,探出半個頭朝大堂看了一眼,嘴上便開始嘀咕:“又來這麼些人,去了後廚,老雷非抓我去幹活不可。”他看了一眼地板,見是個地瓜,心底了然,“飽肚,飽肚,三五六十五,風雨也無阻,日日能飽肚,吃苦便是福,嘿!去你娘的福,老子是奴!”

老板娘嘴裏磕著瓜子,一隻保養得極好的纖手伸出食指和中指,一下下敲擊著台麵上的賬本,也不知道把大個子的話聽了去沒有。

幾名黑衣人來得晚,坐在大堂外圍靠近門口的地方,沉默不言,氣勢攝人。短短一盞茶時間,已經有好幾撥過路的旅人本想進店歇息,卻被其驚退。

一個襦裙繡鞋,紮墮馬髻的婦人手掛竹籃,跨過了懷遠客棧的門檻,正是素香坊的那位中年婦人。她顧著手裏的籃子,沒去注意店裏的客人,這時一抬頭,突然瞧見清一色黑衣黑袍黑鬥笠的一群人,給驚得倒退半步,定了定神,這才收回目光,緩緩走向櫃台。

氣質慵懶的老板娘聽見響動抬頭,見是婦人,眉眼頓時彎成月牙,媚意橫生:“璿姐姐,你可算肯出門了。瞧,你不來的日子啊,妹妹我隻能吃這個。”說罷用手掏起一把瓜子,任由其從指縫掉落在整潔的台麵上。

襦裙婦人把手裏的籃子放上櫃台,氣笑道:“我不來看你,你就不知道上我那兒串門?喏,今兒做的冬瓜糖可都在這兒了,都是你的。”

老板娘雀躍地歡呼一聲,像少女一般喜笑顏開,從籃子裏拿出一包冬瓜糖,修長的指甲一劃,便抽出小塊塞進嘴裏。

“咦,好像比上回甜了一點,我說璿姐,你是不是嫉妒我身材好,想拿這個來把我喂胖?”老板娘假裝板著臉,隨即又噗嗤笑出聲來。

“對呀,這人的肚子裏頭,盤盤焉,囷囷焉,怎麼也填不滿,妹妹可要多吃點,能吃是福。”襦裙婦人語氣溫柔,反將一軍。

老板娘笑意更甚,伸手揩了一下襦裙婦人的鬢發,盯著她鼓鼓囊囊的胸脯說:“姐姐可是越來越好看了,不知道這南門街上哪,得有多少臭男人惦記著哩。”

“好啊,我不催你,你倒取笑我來了!”襦裙婦人啐了一口,揮手打開老板娘懸空的胳膊。這一鬧,她眼角的餘光看見坐在身後不遠處的八個人,使了個眼色,有些疑慮。

老板娘搖了搖頭,旋即笑盈盈地拎起籃子,信步走到黑袍人跟前問道:“諸位客人,店裏有個廚子昨日染了風寒,現在人手不是很夠,各位還得再等等。您看,我這裏有些新鮮的冬瓜糖跟馬蹄糕,都是隔壁素香坊的招牌糕點,精致可口,您幾位要不要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