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仇恨隱在笑裏,這是一種什麼樣的仇恨?
這是一個多麼可怕的人?
別人也許隻看見李七的笑,花含香卻看到了仇恨。他還感覺到:
李七對他的仇恨似乎已經刻入了骨頭!
他為什麼對花含香懷有刻骨的仇恨?
花含香不解。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今天是找花含香報仇的。
剛才,花含香的劍已經拔過一次,能否再次拔劍出鞘?這一點,連他自己也沒有把握。因為這時,他覺得自己的胸口有點發悶且腹部有陣痛產生。
他清楚自己中毒不淺,他至今不明白他中的是什麼毒:
淬花冰毒?
女兒紅?
一品紅?
梵香?
還是洪掌櫃塗在幹柴上的毒?
很難想象,名滿天下的劍侯花含香一天一夜間居然被這麼多人暗算!
但這是真的。
天下人可以不信,花含香卻不能自欺欺人,其實,每次拔劍之前,他都不敢保證劍能否順利出鞘。
十二天罡陣總算破了,可是李七這一關,花含香能過嗎?
如果不能過,他仍舊難逃一死。
李七已慢慢走到花含香跟前,他的駝背像一座沉重的山。
又像一口鍋。
李七什麼也沒說,隻有仇恨的笑。
他盯著花含香,眼睛也不眨。生怕一眨眼,就會將花含香臉神的變化錯漏——
難道他算準花含香的臉神會起變化?
他應該知道,臉並不能殺人,殺人的是劍,他應該盯住花含香的劍才對。
花含香道:“我們有仇?”
李七點頭。
花含香道:“你要殺我?”
李七又點頭。
花含香道:“那你動手吧。”
李七冷冷道:“我會的。”
但李七沒動手,還是盯著花含香。
花含香道:“你在等?”
李七道:“是的。”
花含香道:“你在等我體內的毒發作?”
李七道:“看你能撐多久。”
李七話音剛落,就現出驚喜之色,因為他發覺花含香確實已經中毒。
盡管花含香的臉神看上去仍舊平和安寧,但李七卻從他說話時嘴唇的一張一合間察覺他正忍受著內心的劇痛——
隻有中了毒,才會產生劇痛!
這一發現令李七狂喜,他臉上的仇恨消失了,隻有笑。他十分清楚,花含香隻要中毒,絕不是自己的對手,而他殺了花含香,不僅報了仇,而且會名揚天下。
花含香當然明白李七這笑的含義,所以,他無需忍耐無需隱瞞,他的臉上頓時現出痛楚之色!
腹中劇痛!
本來,他堅持不讓痛苦表現出來,還可以做到鎮定自若,一旦明白無需堅持,就覺得腹內疼痛更甚!
九叔、高武等人盡管早已中毒,但他們一直希望花侯爺沒有中毒,隻有花侯爺才能確保他們離開這裏!
現在,眼看花侯爺神情大變,他們更是絕望!
“哈哈哈!”
李七得意大笑道:“花含香,今日我要讓你死個明明白白!”
說話間,身軀一挺,竟然暴長了一尺多——
原來李七的駝背是假的!
他腰背挺直站立,居然比花含香還要高!
所有人都瞪大雙眼,驚恐不已,連秦孫也花容失色,她顯然也沒想到李七的駝背是假的。
隻有花含香的臉上仍舊是痛楚,對眼前的突變竟毫不吃驚!
李七笑得更得意——
如果剛才他還不敢確信花含香真的中毒,現在他可以百分之百相信,花含香不僅中了毒,而且中毒很深!
殺機頓起!
李七算盡心機,等的就是這一刻,他絕不會錯失良機——
他要出手!
要殺人!
他要用什麼手法什麼武器殺人?
——沒有人會懷疑,無論他用什麼武器,絕對可以一招致命!
李七的笑容已經消失,出手前的一瞬,他的內心實在太興奮,忍不住得意道:
“花含香,十六年前你殺了我四位兄弟,今日我殺你報仇,令我名揚天下,這真是天意!”
就在這時,一個銀鈴般的聲音響起:
“如果這麼容易殺花侯爺,我早已名揚天下了。”
說話的人好像離客棧很遠,可是話音未落,人已到了屋裏。
眾人隻覺眼前一晃,多了一個豔麗女子。
她隻有十七八歲。
但她的輕功,非同尋常。
她的武功也一樣。
她就是寒燈。
鬼手寒燈。
花含香因了劇痛而臉神扭曲,可他見了寒燈,還是忍痛說道:
“你來取你的燈籠了?”
此言一出,九叔、高武、蔣明、岑荒、唐萬五人均大吃一驚:
難道這個美若天仙的女子便是洪掌櫃所說的,天未亮就到香塵客棧,又不知不覺殺了客棧十二個夥計的殺人凶手?
花含香怎麼知道燈籠是寒燈的?
寒燈果然笑道:“燈籠是我的,我當然要來取。”
她走到窗口,取下燈籠,然後對李七道:“洪掌櫃,我走了。”說著徑往門口走去。
洪掌櫃?
他不是廚師李七嗎,寒燈怎麼叫他洪掌櫃?
眼看寒燈要出客棧,李七喊道:“等一等。”
寒燈站住,回頭道:“什麼事?”
李七道:“你不能走。”
寒燈道:“為什麼?”
李七道:“難道你不想知道,花侯爺是如何知道這燈是你的?”
寒燈遲疑了一會,真的往回走,但她不敢過分靠近花含香,問道:
“花侯爺,你能告訴我嗎?”
花含香忍住劇痛,他顯得很鎮靜,說道:“很簡單,你用蠟燭的燭光毒死了香塵客棧的十二個夥計,燭光殺人,這種毒叫做梵香,對不對?”
寒燈臉色微變。
花含香接下去道:“我不僅知道你有梵香,而且還知道梵香是誰給你的。”
“誰?”
“葉三寶。”
花含香緩緩道:“為了試製一種對付我的毒藥,葉三寶才會用他的梵香換你的一品紅,對不對?”
寒燈疑惑道:“你……葉三寶他……”
花含香道:“他曾對我使用過梵香毒,他以為我中了你的一品紅,而梵香又不會以毒攻毒解了一品紅,所以,他以為我死定了……可惜死的人是他。”
寒燈茫然不語。
花含香又道:“塗在幹柴上的,也是梵香毒。”
寒燈仍舊不語。
不語就是承認。
花含香忽然話題一轉,反問道:“你怎麼知道李七不是李七?”
寒燈道:“十六年前,你殺了蘇州洪門一家四兄弟,為四兄弟報仇的,當然隻有洪雷了。”
“你想跟他聯手,一並殺我?”
“是的。”
“還不動手?”
“我不想死。”
“我已中毒,你們還沒把握?”
“我不會上你的當。”
“你以為我的痛楚是裝出來的。”
“難道不是?”
“不是。”
“就算不是,你在到達這裏之前,已經中了天府五煞星的淬花冰毒、桃花的女兒紅,葉三寶的梵香和我的一品紅,但剛才你的劍還是出鞘了。”
“你們的十二天罡陣就是想試試我能否拔劍出鞘?”
“是的。”
“剛才出鞘,現在不一定能。”
“我從不拿性命做賭注,盡管我很想將你碎屍萬段。”
花含香忽地笑了:“你不怕我殺了你?”
寒燈也妖冶地笑道:“如果我沒猜錯,你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再次拔劍出鞘。”
花含香馬上不笑了,道:“沒錯。”
“所以,你根本不會跟我賭。”寒燈道:“因為你的命比我值錢。”
花含香搖頭。
寒燈陰寒著臉道:“我就得不對?”
花含香歎道:“命無貴賤之分,我隻是還有許多事情要做而已。”
寒燈默默注視著花含香,一邊往門口退,一邊一字一頓道:“那麼我走了。”說完最後一個字,人已出了客棧,飄忽不見。
洪雷還是沒有出手。
如果寒燈沒有出現,他肯定已經出手。
寒燈的每一句話他都聽得清清楚楚,他越聽越心驚——
一個人在中了淬花冰毒、女兒紅、一品紅、梵香等四種劇毒,居然還能拔劍出鞘,麵對這樣的人,他哪裏還有勇氣敢出手!
花含香靜靜地望著洪雷。
洪雷剛才還得意非凡,自以為勝券在握,此時他的額角竟滲出冷汗!
他從花含香的眼中看到了可怕。
他知道花含香不會跟寒燈拿性命作賭,但花含香絕不會這樣對他——
果然,花含香靜靜問道:“洪雷,苦心大師是不是你害的?”
洪雷一顫。
花含香又道:“你最好說實話。”
洪雷仍沒說話。
花含香緩緩站了起來,道:“你應該知道,苦心大師是我最好的朋友,既然你害死他,我也要你死。”
洪雷沉默片刻,忽然叫道:“花含香,你不講理!”
花含香道:“害人償命,我哪裏不講理?”
洪雷道:“你殺了我四位兄弟,我都沒有要你償命,苦心隻不過是你的朋友……”
“這不一樣,你四位兄弟作惡多端,壞事做盡,是死有餘辜,而苦心大師則是德高望重,況且,沒有人阻止你向我報仇。”花含香淡淡道。
洪雷心一橫道:“不要以為我真的怕你,你不一定就能拔劍!”
花含香好像忘了腹痛,他抬頭望著屋頂,堅定道:“就算我不能拔劍出鞘,我也要試一試。”
他的手,慢慢移向劍柄。
劍在鞘中。
隻要他的手一觸到劍柄,劍就出鞘!
劍不出鞘,出鞘封喉。
這就是花含香的劍!
他的手離劍鞘很近。
越來越近……
洪雷的目光凝固:他死死盯住花含香的劍鞘,他已經見識過鞘中劍的威力,恐懼終於摧毀了他的信心,他嘶聲道:
“花含香,你不能殺我,毒藥不是我放入苦禪的茶杯,毒藥也不是我的,你沒有理由殺我!不能殺我!”
花含香的手垂下。
其實,他剛才也是在賭。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次拔劍,或許,劍未出鞘,自己已死在洪雷的手上,可是為了朋友,花含香可以賭性命,他不能退!
而洪雷,他不敢為了四兄弟而豁出去,這就是花含香與洪雷的差異之處。
隻聽洪雷頹然道:“毒藥是二十二年前大漠鬼公給我的,他最怕的兩個人是苦心大師和花劍侯,他給我的毒藥叫做‘藍霧’。
“這種毒無色無味,但它一旦隨著茶的熱氣蒸發就變得劇毒無比,而茶水一涼,毒性便完全消失。
“任何人也查不出來……鬼公囑我尋找機會向苦心大師下手,我一直沒有機會,直到十五年前,才收買了閑雲寺的燒火頭陀,這才……”
“你為何要害苦心大師?”花含香悲傷道。
“這都是你造成的!”
洪雷大聲道:“誰叫你殺了我四兄弟,誰讓苦心是你的朋友,要不是你,苦心也不會死!”
花含香腦子一醒,眼前卻迷茫起來,對自己道:“沒錯,是我的錯,是我不該殺人,是我不該交苦心大師這個朋友,苦心大師是我害死的……”
洪雷見花含香默然不語,以為他又釀殺機,急忙叫道:“花侯爺,我已經把真相說出,毒藥是鬼公的,下毒的是閑雲寺的燒火頭陀,凶手是他們!不是我!你不能殺我!”
花含香此時顯得出奇的平靜,道:
“我暫且相信你的話,留你一條命,若是你敢騙我,上天入地,我也會殺了你,以祭苦心大師的在天之靈。”
洪雷聞言,如釋重負,竟信誓旦旦道:“如有半字說謊,天打雷劈!”
花含香不看他,道:“那麼解藥呢?”
洪雷怔住,他道:“什麼解藥?”
花含香冷冷道:“梵香的解藥,難道不在你身上?”
洪雷頓時惶恐起來,不知該怎麼說。
花含香哼道:“你不要說解藥在寒燈身上。”
洪雷陰沉著臉,嚅嚅道:“沒錯,解藥隻寒燈才有。”
九叔、高武、蔣明、岑荒、唐萬,還有二娘、三娘、四娘、五娘、原本還心存希望,此時聞言已麵如土色。
玉兒叫道:“你撒謊,你們是一夥的,豈會沒有解藥!”
她拾起一支利箭,便要衝過去。
二娘說道:“玉兒,你還不是他的對手,你隻要記住他,將來長大了再殺他。”
玉兒眼中燃燒著憤怒,粉臉已變得青紫,恨恨地瞪著洪雷,說道:“二娘,我記住了,你們誰也不許殺他,等我長大了親手殺他,替娥娘們報仇!”
洪雷聽了小孩的話,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花含香心道:“這孩子的仇視之心如此強烈,說不定將來會是個凶殘的女魔頭……”
洪雷絕望道:“我說沒解藥就是沒有,殺了我也沒有!”
洪雷說完,一人接道:“誰中了梵香之毒,解藥我有。”
除了花含香,其餘的人都眼睛一亮,循聲望去,又見一豔麗女子款款而來,步入客棧。此人麵若桃花,風情萬千,九叔愣了愣:“怎麼會是她?”
她不是別人,乃是桃花香榭的主人桃花!
桃花怎麼會到這裏來?
花含香聽到她的聲音就已知道,他不想見到她,她偏偏在他身邊停下,柔聲道:
“侯爺,你是不是中了梵香之毒?是不是腹痛難受?”
花含香不與她的目光接觸,道:“我說過,我不想再欠你的人情。”
桃花卻雙目含情,道:“侯爺,性命重要還是人情重要?”
花含香道:“這不關姑娘的事。”
桃花早就料到花含香不會要她的解藥,無奈道:“侯爺既然如此堅決,我也不勉強。”
她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瓷瓶,又道:“這裏誰想要我的解藥?”
“我要。”
九叔、高武、蔣明、岑荒、唐萬五人同聲道。
二娘、三娘、四娘、五娘卻沒吭聲。
桃花便從瓷瓶裏倒出藥丸,遞給他們每人一粒。他們不問這解藥是不是真的,急忙放入嘴裏咽下。
過了一會,九叔、高武等五人臉頰漸生紅暈,雙目也漸漸有神……忽然,他們同時發一聲喊,高武、蔣明、岑荒、唐萬四個人的拳頭一齊擊向洪雷!
聲勢雖不駭人,但也虎虎生威。
他們服了藥丸,這麼快就恢複了五成功力,顯然,他們服下的確實是梵香的解藥。
可惜,他們的一擊都落空了,洪雷輕易避開,但沒有反戈一擊。以洪雷的武功,要是他反戈一擊,功力原本就遠不及對手的高武等人哪是洪雷的對手,但他忌憚花含香。
高武等人正要再次出招,花含香道:“既然揀了性命,就不該輕易丟掉。”
花含香又道:“九叔,咱們走吧。”
他分明是告訴他們,他們不是洪雷的對手。
九叔道:“是,侯爺。”
花含香不理桃花,往外就走,九叔等五人跟在後麵。
身後,聽得玉兒對桃花說道:“這位姐姐,請給娥娘們一粒解藥。”
桃花笑道:“剛才為何她們不開口?”
玉兒道:“姐姐,剛才娥娘不知道是真是假。”
桃花道:“現在已經晚了。”玉兒道:“姐姐……”
二娘道:“玉兒,別求她了,求她不如求花侯爺。”然後又道:
“花侯爺,求你一件事。”
“什麼事?”
花含香放慢腳步,但沒有停下。
“花侯爺,求你帶上玉兒。”二娘說道。
“你知道我們去哪裏嗎?”
“雪龍山萬壽峰千朵門。”
“玉兒也去千朵門?”
“是的,她是門主的女兒,玉兒是她的乳名,真名叫千斤。”
花含香身形滯了滯,但仍沒停步——
“花侯爺,我們中了梵香毒,注定回不了千朵門,千朵門的人就算個個都該死,玉兒也是無辜的,她還未滿八歲。”
花含香沒停步,也沒說話——
“花侯爺,我們就要死了,你就答應我們的請求吧,因為我們答應過門主,無論怎樣都會將玉兒平安帶回千朵門的。”
花含香邁出客棧大門——
“花侯爺,你見死不救,玉兒死了,便是你殺的。”
他終於站住,說了兩個字:“好的。”
玉兒一直沒說話,聽了花含香的話,她叫道:“不!我不走!”
花含香道:“要怎樣你才肯走?”
玉兒道:“我要跟娥娘們一道走。”
花含香道:“她們已經不會走了。”
玉兒道:“隻要你求這位姐姐,她就會把解藥給娥娘的。”
花含香不再說話,又往前走,一直走到他的馬車前,道:“玉兒,我答應你一定把你送回你爹娘身邊,你若不走,我們可要走了。”說著就進了馬車。
玉兒有些慌了,說道:“能不能扶娥娘上馬,我不想她們死在這裏。”
馬車裏傳來花含香的聲音:“高武、蔣明、岑荒、唐萬,你們幫忙扶一下吧。”
高武等人一聲應答,將她們連背帶扶推上她們的馬背,然後翻身上了自己的黑馬,九叔已掉轉馬車,“篤篤篤”踩著青石小徑駛出小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