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來。
本該累死的馬就該累死。
哪怕是走路,他也不能再乘坐這駕馬車了。
“停下來。停下來。”
心念未已。馬車真的停下來。
隻聽老者說:“人老了,不中用了,本來還可再跑一個時辰的。”
老者的臉似乎有些凝重。
雙眉間,有著淡淡的銳氣。
站在他對麵,醜老頭仿佛才知道:
為他趕車的,原也是一個老者。
銳利。智慧。
他有一點畏懼。
老者剛說完。馬倒地。白沫噴吐。死了。
他明白:若不是老者以自身的功力維持馬的耐力,他們到不了這裏。
廢墟。
這是一片廢墟。
他的瘋亂的心緒平靜了。清醒了——這就是那座小酒店的舊址。
笨五、愁三、花香香……一個個名字。
還有黑夜,黑白雙笛……一幕幕情景。
他又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不,是瑾小霧的。
在夜裏,在樹上,他不僅聽到瑾小霧的心跳,也感覺她的胸脯的起伏,和她手心的汗濕。
不遠處,那棵樹還在。
孤零零的。
像一把大傘。
罩著無人知曉的心思和傲慢。
一切,仿佛就在幾分鍾之前發生的一樣……
瑾小霧呢?
四周空空。除了樹。
除了馬車。
除了這片廢墟。
她還能在哪裏?
可直覺告訴他:
她就在附近,而且一直注視著他。
他麵對老者。
他平靜而安寧。
他的勇氣來自對直覺的信任。
老者忽然蹲了下去。
廢墟中。
他撿起一朵枯萎的蘭花。
淩亂的石頭與泥塊裏,他竟撿出一朵蘭花來!
雖然它是枯萎的,但還散發著香味。
他把它放在鼻下,聞著。
他也聞到了,芬芳如絲。
要不是老者眼明,要不是他看到並確信老者撿起的確實是一朵花,他想他一定不會在意春風中有這麼一絲飄散的不經意的花香。
花香越來越濃。
老者說:“這兩個臭小子,果然到過這裏。”
他不解。
他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
他發現他在說這句話時有些惱怒。
有些絕望。
有些無奈。
有些不安。
握著蘭花的手,有些抖。
他的手指,看去很纖細,絕不似握刀的手。
更像一雙彈琴的手。
沉寂中,似有音樂響起,水般流暢。
忽地,他手指靈動。
蘭花射向天空。
其時,太陽已西斜。
在廢墟中一站,竟過了好幾個小時。
高高的,空空的天,給了人們欲望。
他想問。
他想搏鬥。
他想暢快地讓人打敗。
結果隻能是這樣站著。
——年輕人的心,醜陋的臉,麵對老者。
老者說:“馬死了,你隻有自己走。”
他抬頭望天。
東南方,兩朵雲,極快地飄過去。
兩條人影,極快地向他飛過來。
他還未及看清,人已站在對麵。
隻聽老者說:“江湖判官,久違了。”
他瞪大了眼——
來人原是江湖判官無形絕命連環手留不住和缺德。
留不住說:“久違了,笛無音。”
缺德說:“早就料到你會重出江湖。”
聽了他們的話,他的頭腦又亂。
——笛無音……笛無音……白鷹教第一高手笛無音竟重現江湖。
缺德說:“二十年了,天下武林讓你安度時日,從不曾追殺你,你為何還要涉足江湖。”
笛無音淡淡地:“江湖紛爭,我早已無心貪戀,江湖恩恩怨怨,我也不再計較。”
留不住:“既如此,那你走吧。”
幹脆。
不留餘地。
笛無音點點頭,又搖搖頭:“走,肯定會走的,但不是現在。”
缺德:“你可以走了,即使等三天三夜,黑白雙笛也不會再來這裏了。”
“不來我也等。”笛無音還是搖頭:“因為我不想陷得太深。”
“陷進去容易,走出來難。”缺德又一次:“你還是走吧。”
口氣堅決,沒有商量的餘地。
笛無音平靜,沒一分昔日邪教第一高手的傲氣。
縱橫武林的姿態,隻能在記憶裏。
現在,像一個尋常百姓,笛無音聲音柔和:“我實在不願介入江湖是非……”
“你不願介入江湖是非,但卻有責任把我們送到目的地。”聲音來自美麗的嘴唇。
不用看,醜老頭知道瑾小霧來了。
奇怪,明明她已離開了馬車,此刻,車簾一掀——
清澈的霧氣彌漫。
瑾小霧笑吟吟走了出來。
“你是我們的車夫,就應把我們送到該去的地方,對不對?”
笛無音無語。
默默地。
“可是,馬兒卻死了。”
這句話原來該笛無音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