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繁雜時除草，在荒蕪時施肥
幾十年裏，她種植的一壟壟白菜、辣椒和黃瓜
比所有詩句的分行都要整齊有序
她收獲的一粒粒玉米、大豆和穀子
比所有詩句的文字都要飽滿圓潤
三畝薄地，是她用盡一生也寫不透的宣紙
在她的心中，偶爾也有小文人燕舞鶯歌的柔腔
有大鴻儒指點江山的激揚
可胸中太多的話，她從不善於表達
隻有一把鋤頭最能知曉她的詩心
隻有一柄鐮刀最能通達她的詩情
她以掌心的繭、肩膀上的力
把土地上的每一縷春天的綠，每一抹秋天的黃
寫成了粒粒生動的象形會意，和起承轉合的語法修辭
全都在字裏行間奔湧出波瀾壯闊的詩意
那些種子破土的聲音、麥苗拔節的聲音
稻子灌漿的聲音、豆莢熟透時爆裂的聲音
與滿坡的風聲、蛙鼓、蟲吟，以及牛哞馬嘶
一起押最動聽的韻
這就是我的母親，我們鄉下的母親
我們的窮苦的農民的母親
她不是詩人，卻寫下了一個時代最優秀的詩篇
我就要走在你的後麵
百年之後，我們都會走向遠方
這人生的路，我們一直並著肩往前走
我們一直攜著手往前走
隻是這一次，我就要走在你的後麵
這一生，你有很多親朋
也有不少好友。但隻有我
能在我們漫漫的路途中
撫慰你的寂寞，溫暖你的孤獨
也隻有我，能在你雙鬢斑白的暮年中
一如既往地吻你的臉，牽你的手
因為我是多麼愛你
這一次，我就要走在你的後麵
當我們風燭晚秋，除了我
還有誰能與你一起回憶過去的甜與苦
除了我，還有誰能為你清掃華發上的霜雪
為你撫平皮膚下的漣漪
除了我，又還有誰能幫你敲打疏鬆的骨質
陪你觀看暮晚的燈火和清晨的旭日
因為我是多麼愛你
這一次，我就要走在你的後麵
我要活得更長，更老，不能先你離開
讓你一個人活著相思的痛、孤單的疼
我要走得更久，更遠，送著你最後消失
為你唱響安魂的曲子，點亮遠行的風燈
而後，我將會馬不停蹄地追上你
我將會在來生的路上，跟你再次相伴相依
隻是，隻是我是多麼愛你
這一次，我就要走在你的後麵
我是如此迫切
——寫給我還未出世的孩子
如果你是女兒，我的孩子
在前世，我們就是恩愛的情侶
吟詩作賦，飲酒撫琴
三千絢爛的光陰
都是星星的鑽石碰響月光的水晶
隻是，隻是私奔的路上
我跑快了一步
三十年了，我將在霞光中等來你露水的臉
我的孩子，假如你是男兒
在前世，我們就是義結金蘭的兄弟
八千裏江湖，十萬片天下
我們用好酒灌醉春天
用鮮血換取美名
隻是，隻是風聲緊，雨點急
我轉身的瞬間，就丟失了你的背影
你是背著哭聲來找我的
我準備，還給你溫暖的懷
還給你一場滂沱的淚雨
我準備還給你滾燙的血、善良的心
還給你腰板上那一根堅韌的骨節
我準備還給你天空庇護湖泊
還給你大地庇護糧食
哦，原諒我，原諒我
我的孩子，原諒前世我的不辭而別
隻為了今生這漫長的路上
我多一分顛沛，你就少一分流離